第三百六十八章 尘归尘(2 / 2)
“陆婉怡,你就要走了。我能说点什么呢?”林低头对她笑笑,伸过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陆婉怡浓密的短发。“我只是为你担心。你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到那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从头开始,我不知道你能否顶得下来。陆婉怡,你太脆弱,又幻想太多。”
那时,陆婉怡想若林告诉她留下,她就会留下。因为,她对于自己的命运,向来缺乏一种把握,她需要人告诉她怎么做,特别是一个她信赖和依赖的男人。男人永远是她生命里的上帝。
“陆婉怡,若你在那边实在过不下去,就回来。但我希望你在那边好好过,毕竟机会难得。你太任性,在这儿也不会过得很好。若在那边实在呆不下去,我们都在这儿,你随时都可回来。”
陆婉怡知道她不可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郎之嵩还没有来,而且,她回去怎么交代?来美国,真的只是为了更多的伤痕?和父母亲人朋友没法交代,对自己也没法交代。过几年吧,过几年我也许会回去。我不合适在这儿,虽然也不合适在那儿,但那儿毕竟有以前的一切,有所有的回忆和牵挂及思念。最重要的,那是她生长和熟悉的地方。
“林金荣,难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吗?”陆婉怡知道她问得毫无意义?可是她还是问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问题成了她和林金荣之间唯一的谈话内容。
“陆婉怡,你又来了。你明知答案的。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只能这样。这样对大家都好。”林金荣很无奈的口气。
“我们只能这样,我们只能这样。”陆婉怡喃喃道。“林金荣,我没办法相信我们只能这样。我没办法相信结局是这样。”
“陆婉怡,随缘吧,为什么不随其自然呢?”林金荣的双手扶住陆婉怡的肩,布满红丝的眼底,是一抹深深的疲倦,“陆婉怡,不要再固执了。就算我求你,好吗?我好怕了,我好累了,这样下去,我们俩都会垮掉的。你我都再经不起这样的折磨了。”
一阵痛楚从陆婉怡的心底涌起:“林金荣,你明明知道我爱你的,明明知道我爱得好绝望的,明明知道我把自己赔了进去的,是不是?”看到林金荣的视野里有那么一丝愧疚和疼痛闪过,陆婉怡哽咽了:“林金荣,如果我有别的办法,我不想这样逼你的。这样逼你,只能使我更心疼,使我恨自己,从而恨你。恨你,是对我自己最大的惩罚了。你是知道我心里有多苦的,是吗?”
“郎之嵩就要来了。以后好好过吧,陆婉怡,但愿你不会再碰上我这样的人。”林金荣的手稍一用力,陆婉怡的头就在他的肩上了。陆婉怡闭上眼,任两行泪滑下。
“林金荣,即使这就是我们的最终结局,我和郎之嵩也不会再过下去的。这一切发生之后,我还怎么再和他过呢?”
“他会原谅你的。如果他爱你,他会原谅你的。”
“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是我不想和他过了。什么什么都不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不一样了,还怎么过呢?
也许,她真的从没爱过郎之嵩。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一种无名深深的孤单所笼罩。总觉得没有人懂得她,理解她。多少人疼她爱她关心她,她的内心依然孤独。有时她会悲哀地想,也许,自从这个世界上诞生了她,便诞生了永远的孤独的意义。孤独是她命定的生命形式和内容。因为孤独,她一直死命地想寻找一种情感的依赖,想在感情的领域里为自己创造一个实体时间。可是,郎之嵩不是这样的人。郎之嵩的爱,使她依然空洞,空虚,尽管在她和那个著名的校园诗人分手后,在一个短的时期内,郎之嵩给了她一定程度的安慰和解脱。
郎之嵩是个很聪颖的人,对她也很专一,但在陆婉怡的眼里,他太实际,太理智。她觉得和他在一起,她得压抑自己的温柔和疯狂。那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她需要的是一个能使她淋漓烬致地表现出她的野性,她的女性的男人。一个能使她奋不顾身,张张扬扬地爱他的男人。郎之嵩不是这样的男人。陆婉怡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他的吻融化过,被他的拥抱窒息过,被他的占有征服过。她的内心有一种深深的缺憾和不满。她也曾向他抱怨过,可他却认为她太浪漫,读了太多的小说。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出国,自己不会嫁他。自从毕业离开了那座南方城市,一年时间,直到她拿到护照,要实现自己的诺言和他结婚,她没和他见过面,偶尔,会写写信。即使写信,她也没有一点激情。“和你在一起,我是一潭死水!”她常常这样恨恨地对他说。可是,当祈章,郎之嵩的导师的另一个学生,一个比郎之嵩整整小了十二岁的男孩向她表白爱情的时候,她又莫明其妙地对他说:“我已经习惯了和郎之嵩在一起!”那男孩发誓要等到她结婚他才死心。毕业前的一天晚上,祈章来宿舍找她,送她一个写满了爱她想她的日记本。看完知后,她好感动,特别是他抄的那首席慕容的诗:
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
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
有柔风,有白云,有你在
我身旁,倾听我快乐
和感激的心
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
只要有过那样的
一个夏日,只要走过
那样的一次
那是一个怎样的夜啊!在校河边的小凉亭里,当祈章细长有力的手把她拥在怀里的时候,陆婉怡知道她和郎之嵩的感情太脆弱了。夏夜的风如同一双温柔的手,多情地抚摸着河面,鳞鳞河水,微波荡漾。亭子四周,栉子花毫不吝惜地挥洒著沁人心脾的芬芳。祈章湿热的唇,辗转递吻过她的额头,眼睛,咀唇,然后吻向她的脖颈。她听见他的心在狂跳,他在颤抖。祈章的男性的气息,就象一座火炉,在汹涌澎湃地吞噬着陆婉怡。祈章的手抚摸键盘般抚摸着她,她的每一寸肌肤,都颤栗着唱起快乐的歌谣。把我拿去吧,爱我疼我占有我!用你所有的男人的热情和力量!给我幸福,给我满足,给我一个尽情燃烧的瞬间!让我所有做女人的自尊和骄傲都在你男性的威风下匍伏在地吧,让我温柔如长江流水,热情如草原猛虎……
可是,陆婉怡毕竟是陆婉怡,她已经习惯了给自己加的道德准则。当郎之嵩的面容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的时候,她却步了。只要她和郎之嵩的关系还在,她就不能背叛他。她用力推开祈章,尽管她是那么地不情愿!
祈章不懈地看着她:“陆婉怡,你……”
“对不起,我不能。”
“陆婉怡,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我爱你,尽管这听起来有些肉麻,但我实在是爱你。我知道郎之嵩,你和他是两个时代的人。相信我,我比他年轻,我更能使你幸福。”
“我相信,”陆婉怡开始哽喑起来,“祈章,我知道你对我的苦心,但是我许诺过郎之嵩,我不会先离他而去。”
“你太可笑了。诺言毕竟是诺言,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不快乐。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和我在一起吧,我会好好爱你的。”
陆婉怡顿时泪流满面。郎之嵩从来没说过爱她。她总是问:“郎之嵩,你爱我吗?”郎之嵩也总是说:“不爱你我会对你好吗?不爱你我会给你钱买衣服吗?”但她想听他说“我爱你”,那会比买许多的衣服更能使她高兴。可郎之嵩说她太不实际,因为一般的人都不说“我爱你。”问他怎么知道,他说他就是知道。然而,她还是没有办法爱祈章。祈章太热情,也许是因为他太年轻了吧。他的热情吸引着她,又使她觉得太不可靠。她自知自己不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人,曾问祈章说:“我既无才,也无貌,你究竟爱我什么呢?”祈章说:“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你善良,敏感,热情,浪漫,疯狂,对我来说,任何的女人都比不上你。”但陆婉怡还是不愿离开郎之嵩。也许,是因为她对祈章太没有把握了吧?祈章很聪明,人长得也挺帅,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些女孩子。他只所以那样固执地爱我,大概是因为我过于多愁善感的性格了吧。陆婉怡常这样想。她爱不起他来,经常觉得他只是一个大孩子,他爱她,可能是图新鲜吧,甚至怀疑他是把爱她当着一件事情来做,以试自己的能力。
那天夜里,祈章送她到宿舍楼下。看着他眼里受伤的样子,陆婉怡好不忍心。她真想说:“祈章,如果你要等,你肯定会等到我。”但她只是踮起脚来,轻轻地吻了他一下,说:“对不起,请你……”泪水又涌出来。祈章抬起手,用指尖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叹口气,说:“陆婉怡,你是个会令人痛苦一辈子的女人,你知道吗?”陆婉怡的心顿时被一双大手抓到一起,疼得她真想放声痛哭。她抬起噙满泪水的双眼,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当她对林诉说着她和郎之嵩和祈章之间的这一切时,她还没去签证。那天晚上,从收音机里她知道美国领馆因为一九八六年夏天那件人人皆知的大事关门了,不知什么时候再会开。她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和林对坐着,听流行音乐。林很少来她这儿,一般是她去他那里。她的单人小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床头搁着淡紫色的被子。床对面是一张摊满了稿纸的书桌,书桌旁是一个大书架,书架上乱七八糟地摆着文学,哲学,历史,佛学,美容,时装和烹调书。
窗外“唏唏哩哩”地下着雨。雨点打在梧桐树叶上,是一种使人伤感的缓慢的节奏。正是梧桐花开的时节,花香夹着雨的凉气随风吹进。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她也懒得去换别的磁带。
“不知祈章现在怎么样了呢?”她自言自语般地说,并没看林。她真的很想知道。她想起别人的时候要比想起郎之嵩的时间多得多。心中一股深深的惆怅和悲哀越来越浓,象一团灰色的云挤压过来,使 她立刻有种想哭的冲动。
“林,我实际上根本不是个什么浪漫的女人!我不想动荡不安,我希望过种宁静和安祥的日子。可我总想对得起别人。”
“陆婉怡,其实你是对自己很不负责的。而且,你说是为了别人守诺言,结果也会害了别人的。感情上,只讲感觉,讲不得报答和感谢。你以后还会吃苦头的,你这种人,和郎之嵩是过不下去的,不管你想不想伤害他,你都会伤害他。你想讲义气,但你没能力欺骗自己的感情呢。”
看来,林言中了。郎之嵩就要来了。陆婉怡一想要面对他,就心慌。她多么希望林金荣在这种时候能帮她一把!可是,他……在她看来,他自私得陌生。她突然想回去,回去找祈章。告诉他,如果从头再来,她会马上和他在一起,根本不用等她。如果从头再来,她不会再想报答郎之嵩,不会再守着愚蠢的诺言!在真正过日子的时候,诺言算得了什么?没对得起自己,怎能对得起别人?她没有对得起任何人,以前,既没对得起郎之嵩,也没对得起祈章,现在,既没对得起郎之嵩,也并没对得起林金荣。因为,她也知道,林金荣并不幸福。他只是无法摆脱了。
林金荣和她一起去机场接郎之嵩。晚饭后,他们坐地铁去的。还是潮湿闷热的感觉,把她心里塞得紧紧的。林金荣的神色竟然有些凝重,好像赴刑场一样。也难为他了,要去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看着林金荣并没有什么特色的脸的侧影,她凭空地有种深深的悲哀和怜悯,对林金荣,对自己。就因这么几个月来这种她想知道答案,其实根本不会有答案的感情,她和林金荣都已忍受了好多磨难。尽管她觉得林金荣对不起她,但是,她明白,林金荣的心里并不快乐。当他说“你使我很累”时,陆婉怡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即使她为此很受伤。一段不幸的感情,给任何一个卷进去的人都将是不幸。她和林金荣都精疲力竭了,现在,该轮到郎之嵩了。
肯尼迪机场的通道口,站了不少接机的人。空调并没搁断外面的暑热,陆婉怡仍旧觉得浅黄色的短袖衫带着轻微的汗味贴在身上。林金荣远远地离开人群脸朝门外站着,看着他瘦小的背影,陆婉怡感到一股很强的辛酸,死死地噎在了她喉咙。在这个时候。他又成了“强森站”里白色的太阳下那个疲惫无助的小男孩。陆婉怡何曾想伤害他?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因为那么种到达异国后的孤独软弱和痛楚,两个本是萍水相逢的男孩女孩,居然纠葛了这么场难以开场的悲剧。悲得她相信,以后她再也走不出剧情给她带来的感觉。情是什么?缘是什么?将来又是什么?
“陆婉怡,陆婉怡!”听到呼唤声,她转过头来,郎之嵩已来到她面前。和一年前比,郎之嵩好象没什么变化,还是微驼的背,有些油腻的头发搭在额前,深色的塑料框眼镜,白色的的确良衬衫,灰色长裤。“陆婉怡,你来了?”郎之嵩的神色很兴奋,陆婉怡从来没见他这么兴奋过。
“喔,你来了?路上还好?饿吧?”陆婉怡边说,边从郎之嵩手中接过一个箱子。郎之嵩带了两个大箱子。
“那个箱子里全是给你买的衣服和鞋子呢。”郎之嵩很得意地说,“我让我的一个女学生陪我去买的,怕我买的不合你的意。你走时,带的东西太少了。”
陆婉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笑笑。
林金荣走过来,从陆婉怡手里接过箱子,眼却看着郎之嵩说:“来了?”
郎之嵩没响。“郎之嵩,这是林金荣,林金荣,这是郎之嵩。”陆婉怡呆呆地说,不看他们两人。
他们乘出租车回去,在林金荣他们的住处旁边一家泰国外卖店吃了点东西。郎之嵩的脸色一直很阴,几乎不说话。林金荣也沉默。陆婉怡低着头,撕发梢上分的叉。
林金荣去朋友那儿睡了。待陆婉怡和郎之嵩躺下,已是深夜。破风扇“哗啦哗啦”地响着,窗外是喧嚣的大都市里夜晚特有的“嗡嗡”声。陆婉怡要关灯,郎之嵩不许。灯光刺她的眼,在头顶火一样地烤着。
郎之嵩一下子把陆婉怡塞进他手中的东西扔开,恶狠狠地说:“不要!不要!我要你给我生孩子!我要你给我生儿子!”
陆婉怡从没见郎之嵩这样疯狂过,她吃惊地下意识地抚摸着他的背,依然是松松的粗糙。年龄在男人的肉体上也能造成这么大的差别啊,陆婉怡感叹道。她四平八稳地忍受着,灯光穿过她紧闭的眼睛,在她脑中呈现一段一段的空白。林金荣今晚能睡着吗?泪水象条小蛇一般流出,又在强烈的灯光下,慢慢干了。
陆婉怡推推一团泥般的郎之嵩,说:“郎之嵩,我想和你谈谈。”她的声音几乎听不到,犹豫着。
“谈什么?别谈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郎之嵩的总是被他咬得指甲光秃秃的手,在陆婉怡胸前狠命地抓了一巴。
陆婉怡坐起身来,说:“反正我也睡不着,我们谈谈吧。”
“我不想谈。只要你以后和我好好过就行了。”
“我不能。我也不想和你过了。这种事,早了早好。我知道我不该在你刚来就和你说这些,但是,早晚也得说。你离开学差不多还有一个月呢,等开学时,你也能心平气和了。”
“你怎么会看上他?长得也没比我好,不过比我年轻而已,一看就是小家子气,也奇怪你怎么能容忍,不见他吃饭时几乎把碗也要吃进去?而且,吃饭声音好大!你要是找个比我好的,也能让我心服些。”
“不是比你好还是不比你好的事。就是没有他,我们也过不下去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好好过过呢?”
“可是没有他,我们起码还不至于现在就算吧?也许,在一起过久了,有了孩子,你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活心了。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我会在没有安定下来就要孩子吗?若有孩子,我们是会一起过下去的,我不会让我孩子受任何委屈。可我们现在没孩子,而且,我们说是有张结婚证,可我们算什么夫妻呢?你知道,我从来没爱过你。”
“哪来什么爱不爱的,你想太多了。说我不爱你,我也没去找别人啊?现在我们都在美国了,就好好过下去吧,别再找事了。”
“我不行。郎之嵩,我们何苦非要捆在一起呢?早些结束,我们彼此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也没必要死守着。到了这程度,在一起哪能过得好?”
“你要跟他走?”
“我希望他等带我走。但是,看来是不可能的。”
“你真贱!”
“随你怎么说吧。我们无论怎样也是应该算了的。”
“你以前怎么许的诺?你不是骗了我吗?”郎之嵩有些愤怒了。
“我没骗你。我若骗你,就不会告诉你这些了。至于许诺,现在想来太轻率了,我根本没有守诺的能力。”
“你真不要脸!当年你和祈章,我装不知道,想你们毕业分开了就没事了。可你来美国又做对不起我的事!”
“我和祈章之间没什么的!我不想对不起你,但是,现在这样子,我没办法。出国前我也和别人说过,等把你接来帮你安定好了,我们就分开。”
“可你没对我讲过!而且,我现在还没有安定好呢。”
“若没有我和林金荣之间的事,我可能会等你安定好了再说。但是我也不会和你过的,反正我们两个人又不是在同一个学校。”
“你和林金荣!你还敢说!我看你最近写给我的信是从纽约寄的,我就知道了。你来时,我看到你和他在候机室坐在一起。你是个多情的女人,碰上脸皮厚一些的小白脸,肯定会有戏。”
陆婉怡不作声。郎之嵩就是这样,他说出来的话,总是这样。换上别的人,如果不是这样说话,陆婉怡会觉得很内疚,可是郎之嵩的这通话,使他还没来时陆婉怡对他所有的愧疚都消失得荡然无存了。郎之嵩总是能消磨她任何的感觉,就象陆婉怡本来是个很喜欢肉体愉悦的女人,可每当听到郎之嵩说“我们今晚干那事吧”时,就一点欲望也没有了一样。而现在,她连和他争吵和他再解释的欲望都没有了。
“早算早好。”她嘟囔说,“对谁都好。”
“哼,我饶不了他!”郎之嵩咬牙切齿地说。
“不怪他的!”陆婉怡忙说,“没有林金荣,也会有别人。我不爱你,关别人什么事?”
“没有他的话,我们至少还能凑付一段时间呢。我刚来,什么事都不知,还指望你帮我呢。”
“原来你只为了我能帮你。分开我也可以帮你。”
“就不会那么尽心了吧?而且,你以为分开了我还想再见到你?他妈的,我饶不了这个小子!”
“郎之嵩,你要对他怎样?你到底想对他怎样?你没权力的!”
“美国的唯一好处就是杀了人不用偿命吧?”郎之嵩狞笑着说。
“别胡说!爱不爱你只是我自己的事。没来美国前,在北方时,我早就和别人好过了!只因我不爱你!”
“我知道你偷男人,贱货!”郎之嵩一抡手,打在陆婉怡的脸上。陆婉怡愣愣地看着她的郎之嵩。头顶,灯光还是很刺眼。
晓晴利用暑假的时间,在纽约做调查,开始为她题目是“儿童时期的性虐待,离家出走,和堕落”的博士论文做准备。
郎之嵩到来的第二天,晓晴来看望陆婉怡。晓晴知道陆婉怡的好多事,陆婉怡也觉得晓晴挺能理解她。晓晴来的时候,陆婉怡和林金荣及郎之嵩呈三角型坐在林金荣的房间,都不说话。郎之嵩狠狠地盯着林金荣,林金荣低头抠指甲,陆婉怡的目光没有目的地在他俩身上来来回回地移动。她觉得她讨厌郎之嵩的样子,讨厌他油腻腻的头发,藏在厚厚的镜片后的细长的眼睛,和微驼的背。她也讨厌林金荣,讨厌他比女人还白净的皮肤,红艳的嘴唇,和婴儿一样白胖的双手。我怎么会到这种地步,怎么会和这样两个男人搅和在一起?顿时,陆婉怡对自己也讨厌起来。
晓晴在陆婉怡身边坐下,拍拍她的肩。陆婉怡笑笑,一股热辣辣的泪水却在心底涌起。她看了林金荣和郎之嵩一眼,摇摇头,叹口气。
晓晴点点头,手的份量在陆婉怡的肩头上加重了些。“陆婉怡,什么时候回康奈尔?”
“不想回去了。我在系里弄成那个样子,回去肯定心情好不起来。再说,我对那专业也没什么兴趣。”
“不回去怎么办呢?有什么打算?”
“现在还没。懒得去想,再说吧。”
“李保保决定不念博士了。他拿着硕士学位在新泽西州找了份工作,你知道吗?”
“不知道。两个月前他来纽约看他女朋友时顺便把我带了过来,以后再没联系。他已去新泽西了吗?”
“还没,也就这几天了。他去新泽西面试时,顺便来看他女朋友,知我在纽约,两人就到我住的地方看我。他接到录用的通知后,给我打了个电话,并叫我告诉你一声。说你若需要他什么帮助,就打电话告诉他。这是他的电话号码。”晓晴把李保保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张小纸片上。陆婉怡接过,叠起来,装在短裤的口袋里。
房间里的气氛僵硬得令人窒息。陆婉怡眯起泪眼,看着晓晴。在美国的一年,她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晓晴算是比较亲近的人了。没有林那样的知己,也没有祈章那样的情人。只有一个伤她害她无情地利用她的孤单她的软弱她的多情的小男人,和一个她在嫁时就知道不想嫁的男人。这样的两个男人!她想大声地告诉晓晴:这两个男人我都讨厌,我都看不上!可是,我却轻易地交出了自己,我是贱,我真的贱!贱得把自己白送,一分钱都不要。还不如你调查的那些堕落女子呢。陆婉怡恨林金荣,恨郎之嵩,恨自己!
郎之嵩点起一支烟抽着,架起二郎腿,一只脚神经质地抖动着。本来就闷热的狭小房间,顿时更憋得无法忍受。陆婉怡用一只手煽着烟味,看着他因为出汗而油光发亮的额头,心想:天啊,我真的是瞎了眼,居然和这个男人去领了一张结婚证书,居然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过!
林金荣还是在抠他的指甲。他那婴儿般白胖的十指,在陆婉怡的眼里,越发腻歪了。就是这双手,曾经多少次的抚摸过她的躯体,在她每一个地方流连游走啊!她的心居然为此激荡过,她的血液居然为此燃烧过,她的心居然为此低声恳求过!这一切的一切,陆婉怡啊,是多么地轻率和荒唐啊!
晓晴走时,陆婉怡和她一起下楼送她。在楼前的木椅上,晓晴拉着陆婉怡一起坐下。“陆婉怡,你究竟打算怎么办?我今天来,就是不放心你。我也不知我能帮你点什么。”
陆婉怡很感激地拉起晓晴的手:“谢谢。这种事,别人能帮什么忙?你来看我,我就已经很安慰了。至少你在这里的这一两个小时我没有发疯。我现在一看到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发疯。”
“可以想象,”晓晴笑笑,“不过,我真的难以相信你会嫁给郎之嵩这样的人,也难以相信你会爱上林金荣这样的。他们两个都不怎么样。”
“阴错阳差吧,”陆婉怡苦笑一下,“都是特定情境中的产物,有时想想,也很滑稽呢。只是现在已这样了,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林金荣不会带我走,我也不想和郎之嵩一起过。书也不想念了,也没法再念。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怎么念书呢?”
“有件事,我不知是否应该现在告诉你……”晓晴迟疑着。
“什么事?说吧。我的日子已经让我自己胡搅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事我在乎的呢?”陆婉怡苦笑着说。
“我听说系里对你去年的表现很不满,想中断你的奖学金。陈教授为你力争,才保住了下个学期的。若你下个学期成绩还是不好,就有麻烦了。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告诉你,你心里已经很乱了,但又想提醒你些,让你有心里准备。”
陆婉怡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真的。可是,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她抬起头,对晓晴无奈地笑笑:“无所谓的。没有就没有吧。我本来也不想回去的。
“可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晓晴担忧地说。
陆婉怡感激地笑笑:“过一天算一天吧,不想再想什么。没有力气想什么了。我已经精疲力竭了。谢谢你,晓晴,不管以后是否能再相见,真的谢谢你这一年来对我的帮助和关心。”
晓晴的眼圈也红了:“你说些什么呀?好像生离死别似的。你还年轻,我们都还年轻,总是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找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你现在运气不好,说不定以后就好了。”
“但愿吧。”陆婉怡重重地喘了口气,撩开搭在胸前的长发,“性格决定命运。我是自找,其实怪不得别人的。”
“好多条路都可以走,不要说只是一个林金荣和郎之嵩,十个林金荣和郎之嵩又能怎样呢?事过境迁,总有一天你会觉得这些都没什么。”在上地铁之前,晓晴嘱咐道:“多保重,要不要我打电话让李保保来看你?”
“不用了吧。如果需要,我自己会给他打电话。”难道李保保不是曾经利用过她的肉体吗?还是她利用过他的?他们之间,除了偶尔的匆忙的苟合,还有什么别的呢?当然,晓晴是不知道这些的。
她回去时,郎之嵩还在抽烟,林金荣还在抠指甲。陆婉怡在房间中间站了好久,看着他们两个,却又什么都看不见。如果郎之嵩把林金荣揍一顿,她肯定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从此好好和他过日子;如果林金荣能把郎之嵩赶出他的房间,或者明明白白地对陆婉怡说“我不爱你,我未曾爱过你,我自私,我在利用你”,她也会原谅他,让他们之间的一切,成为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在以后的似水流年里,逐渐地淡化远去。
可是,她没有这样的运气。林金荣和郎之嵩,不过是那样两个男人。两个让她看不起的男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也不看他们两个,把几件衣服装进小箱子,一言不发地走了。纽约夏天的下午,依然毫无例外地潮热,虽然陆婉怡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能去哪里,但是她不想再见到这两个男人。<!--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