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1 / 2)
画面一转,女子婀娜背影以反方向入镜,自上而下显出她发间珠钗缀饰,绸缎似的长发半盘在脑后,其余便柔柔垂落至腰间,为一袭浅青长裙增添重色,配着玲珑有致的酮体更显年轻妩媚。
有心的观众一眼看出她这身与秦飞燕常穿的衣着颜色近似、款式相仿,是哪怕给不知情的路人看也能得到一句“这不就是情侣装”的程度。
毫无疑问,这定是沉丹青了。
屏幕切换到了特写,只见得沉丹青的下半侧脸,此时她正细细抿着红纸,待双唇艳似红霓才拿指尖轻轻抹去唇外残痕,缓缓启齿:
“我看起来如何?”
侍女打扮的姑娘抬眼瞧了瞧,眸光霎时一亮,诚挚道:“美!阁主真美!”
沉丹青无甚感情地笑了笑,转过身来。
她正脸甫一出现便激起台下浅浅的惊艳声。不同于苏苏薛钰二人的娇憨温婉,沉丹青姿容冶艳,丰腴雍容,目深而媚,鼻高唇翘,久居上位更是令她自有一番冷韵,活脱脱一个强势美人。然而半盘半散的发髻及一身淡裙却又冲淡了她光艳美妇的气质,成熟与清丽矛盾地混杂在她身上,看得人迷醉不已,又在联想到其中因由后禁不住一声长叹。
正如她的外貌装扮,这个女人的心境与感情亦是错综复杂,矛盾至极。
一方面她不愿让自己显老,同所爱之人相隔岁月,可另一方面却又心知自身臻艳魅力,想让昔日情郎也眼前一亮,妄图以新颖之处吸引他视野驻足。
女为悦己者容……许多观众都想到了这句话。
沉丹青甚至不需要用长长的篇幅和回忆来渲染她与秦飞燕间有多少爱怨旧事,彰显她与他的感情有多醇厚浓烈,只这一个出场和先前诸多侧写,便足够让人熟知她二十年来的孽海情天。
秦飞燕在来时路上并未隐藏行踪,此时风信阁总舵门户大开,园内空无一人,显而易见是默许意味。
他更是沉默,甚至不曾动用轻功,一步又一步向园林深处行去。
没过多时,视野里便显出清晰楼阁,不说高耸入云,亦是峨然挺秀,远远越过周遭苍松翠柏十余尺高,且低处未有任何门窗软梯,宛若悬崖峭壁,险峻异常。
秦飞燕瞧见此阁构造,眉眼狠狠一颤。
自沉丹青出场至现在已有好几分钟,画面内除那一句与侍女的问答外再没有任何人声,却让每一位观众都被带进了这番纠结情境,半是感慨半是期待。
朱子疏放在红色按钮旁的手收了回去。
屏幕之中,秦飞燕黯然片刻,终是垂眉闭眼,微微咬牙,不见足下使力便宛若谪仙般翩然而上。
翅振挟风起,燕落衔信来。
秦飞燕踏在唯有他方可径直飞入的高处,凝了凝神,伸手推开早留了半道缝隙的木门。
他一眼望见白月光。
……
沉丹青的眼神陡然一颤。
不是为秦飞燕经年未改的面容——他在她心里本就永恒是这动人模样——她嘴唇在抖,声音也跟着有了细微颤动。
她说:“抬头,见我。”
嗓音已不复昔日娇俏清朗,多了几分妇人的甘绵醇柔。
秦飞燕提了一口气,这才听话地抬起头来,同沉丹青四目相对。
他眸中如刚刚推门之时,再次闪过一丝惊异迷醉,分明是动了心,却又强迫自己移开视野。
沉丹青将他那抹情动看在眼里,粉黛下的脸颊倏地飘起两朵酡红软云。
几尺之隔,双双动摇不已。
秦飞燕心跳猛烈,可每一次跃落都如针扎般抽痛。
他再次低头,拱手行礼,将早已备好的书信以内力远远送到沉丹青手边,接着刻意用最平静浅淡的口吻将李执所言之事一一道来。
沉丹青听他一口一个“沉阁主”,一双美目盛满悲凄怨怒,眼尾已泛起惊人嫣红。
她没去触碰桌上信件,唇边扬起讥诮弧度,冷笑道:
“秦、飞、燕!呵呵,你这人真够市侩,平时恨不得躲我到天涯海角,用我之时——倒是眼巴巴地凑上来了!”
被她嘲讽的秦飞燕低眸不语,尽受了这簇寒气逼人的冷箭,扯着嘴角一点点露出苦涩笑容。
“我无意……胁迫你什么。”
他声音很低很轻,带着抑制不住的涩然,仿佛被攫住了咽喉,字里行间皆是歉疚味道。
“且当我是递交口信的无名小卒罢……!信使带的消息,沉阁主得空一阅便可。至于,秦飞燕此人——”
沉默弥漫在这对昔年眷侣之间,气氛沉重压抑。
“此人,前尘旧事,实无可辩。
“于你诸多亏欠,自觉心中有愧……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免得错上加错。”
沉丹青虽是坐在主位,却仿佛被绑在刑场。
她由肩至手都微微颤抖着,红唇开开合合,终是拿贝齿死死咬住。
二者皆是武艺卓绝之人,近在咫尺,岂能听不见对方惨然呼吸?
世间男女,难逃情关。
“自觉有愧?”沉丹青胸口起伏,眼泪全堆积在眸中,硬撑出一声讽笑,“那你说来听听,愧在何时?!”
她建风信阁以来听得多少他风流韵事,分明逍遥得很!
秦飞燕沉默良久,曦光透过窗棂在他眉间竟能打出一点阴影,可见郁结之深。
他眉眼颤动,自己也扬起自嘲的苦笑,吐字极轻。
“时时如此,日夜皆然。”
说着,秦飞燕微微抬起了头,向来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宛若残秋枯叶,沉丹青的容颜刺进他眼中,刀尖一样,于是这双眸子便有了琉璃的色泽,烁动起支离破碎的微光,每一点光亮都搅着许多内容,有些是爱,有些是悲怆。
那一别,他从此不敢看月光。
台下和屏幕外的观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风流男儿,陈年旧爱,本是许多人喜闻乐见的重逢,却从未想到这幅情景会有如此深重。
“原来秦飞燕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啊……”
观众席里有女孩喃喃。
她道出人群心声——众人看过秦飞燕是如何洒脱快活,偷心于无形,也见识过他如何为挚友心痛感伤,他们几乎以为这是秦飞燕的全部,直到现在,画面中的那人用这一眼告诉所有人:
并非如此。
他深深爱一个女人时,其实是这般模样。
“好感”与“爱”有时仅差一步,有时相距鸿沟。即便是之前全心全意支持着“归雁苏苏”的人也不得不怀着沉重的心情承认,秦飞燕是真的很爱沉丹青。
很爱,投入了全部感情的爱,日夜萦绕在脑海中不曾忘怀的爱,不论过了多久也会骤然动心再次倾慕的爱,奉上了整颗心,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
可那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藏着心事不与她说?
观众恨不得化身为沉丹青本人,扯着秦飞燕的衣领狠狠质问。
难道真是因为不老么?只是害怕天人永隔,怕岁月痕迹给她压力?
可秦飞燕又怎知沉丹青不愿与他安享几十年的旖旎时光,最后安详接受分别的结局呢?
百种疑问,千般滋味,浮现在众人心头。
沉丹青只差一点就要落下泪来。
她发狠地皱了皱眉,移开目光,眼睛还用力睁着,甚至连眨动都忍住了,脸上绽出无措又悲戚的惨笑。
“好,好一个——”
沉丹青仰着脖子,手指扣在扶手上,指节发白。
她语无伦次,已带着明显哽咽的声音听得感性观众红了眼圈。
但这位已至不惑的风信阁阁主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厉声喝问,她只是笑着,抖着,半晌启唇道:
“好啊,你托我之事,我可以应下。但——”
沉丹青顿了顿,惨笑硬生生扳出一股虚假的得意,“但我自有要求,你若做到了,我便答应这门差事。”
秦飞燕又垂下眼睛,不发一言,静等她说。
他竟是不敢先道任何承诺。
沉丹青短促地笑了一声:“我要你留在此地,为我折一千只纸鹤,折完方可离开。”
秦飞燕低垂的双眼蓦然睁开,血丝和泪交织在一处,被这句话轻易撕开防线,脆弱异常。
沉丹青断断续续地笑,不知脸上这幅得意神情究竟在惩罚谁:
“如何?”
秦飞燕声音在颤,轻轻应道:“好。”
于是沉丹青挥掌移来数沓宣纸,另有一方檀香木桌,配以茶点圆凳,笔墨染料。
瞧瓷碟中点心袅袅上升的丝缕热气,分明在等他来时已在准备。
秦飞燕没有坐下,仿佛自己也要主动被惩罚似的,站在桌后捻起一张软纸。
他催动内力,宣纸“嘭”一声爆裂成碎屑,两人都呆了一呆。
秦飞燕怔忡片刻,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将纸屑扫成一小堆,继续去抽第二张纸。
内力注入,本就柔韧的宣纸立时变得硬挺,与现代卡纸并无分别。秦飞燕照着最常见的步骤裁纸翻折,往常灵活修长的手指仿若失了控制般异常笨拙,期间不得不多次停下调整,一炷香后手中才出现了一只卖相很差的纸鹤。
沉丹青始终在看他,凄笑着讽道:“这不是你哄骗小姑娘的好把戏么?堂堂风流客,看家手艺竟如此生疏?”
秦飞燕头更低了,抿了抿唇,嘴角微微下撇,边折纸边轻声道:
“二十年里……不曾,为别的姑娘折过……是以生疏了。”
他神情狼狈,像一条暴雨后毛发湿漉漉黏在身上、心知做错了事的细犬,呜咽着低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