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昧风（下）（1 / 1）

刹那天地为之一暗。 尽管风雪依旧，但是自从周然念动真言伊始，便有无边恐怖自此笼罩。 只像是从周然掌中蜿蜒奔涌出了一条泥沙俱下的汹涌长河，而在这扬尘播土之间，却还藏着星星点点璀璨星芒，随着浪潮奔涌，将近前的狰狞身影吞没割裂。 息风漫卷，来回穿行。 血肉霎时离分，混杂着点点星芒的神风骤起轮转，便仿若游龙入海，无人可制。 “啊！” 恶风桎梏着声音和血肉，数十息后才慢慢将歇，而周然面前已经是一片碎石狼藉。空旷的庭院掘地三尺，周围的积雪掩映着更显得狰狞，然而在这样的破坏下，零星黏贴着碎皮烂肉的骨架却没有丝毫动摇。 迎客苍松临翠柏，孤影雪中一丈青。 青瀑回转包裹住了那具骨架，竟然让它这样天地震怖的神通术法中依旧挺立，相比于已经类似于废墟的庭院，显然卓青岚的罡气相比累土砖墙更加坚韧。更可怕的是，这份罡气已经脱离血肉，流转如意，甚至于直接依附于骨骼。 这哪里还能算是武夫？ 猛地喘了口气，不用目视，周然的灵觉更早就提醒着他，这一记耗干法力的“三昧神风”并没有彻底杀掉已经二段变身的boss卓青岚。 妖物难杀，周然一直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难杀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得不由衷感叹，boss与杂兵确实不仅是面板区别，他竟然还能自带锁血机制。 “别装了，呼，岚叔你不懂，真正的修道之人和你这种半吊子，是天壤之别。” 感受着微微目眩的眩晕感，周然手持“鸣蛟”，当即是一道剑罡挥动。如果对面那个骨头架子再没有什么动作，周然当真就打算这样一剑一剑彻底把他削成骨头渣子。反正对方虽然罡气修为匪夷所思，但是依旧算是无根之木，无土之萍，慢慢消耗也能得胜。 然而妖气凝聚，狰狞的臂骨驱前挡开剑罡，相比于之前羸弱的人类血肉，这久经妖气浸染的骨头反倒坚硬无比，周然的剑罡竟然连一点轻微的痕迹都无法留下。 而后，一阵令人嘬牙花子的血肉滋生，更加庞大巍峨的妖躯就出现在了周然面前。 “啊···咳，呵，忒···” “或许···我承认···汝当死。” 断续的、呕哑的嘶吼从那个重组的妖躯中传出，直至此时，所有人才真正明白，妖气的侵蚀对于卓青岚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 以旁观者中对于妖族最为了解的吴道冲所知，凡人躯体更不必论，这种恐怖的速度就算是在妖族中，恐怕也是接近大圣的存在了。 或许卓青岚他本人还不自觉，但是这种恐怖的再生速度已经可以说明妖骨和他早就联系深邃，不分彼此。无论他自己的意愿为何，这样的联系，足以让妖骨驱使他的心智往完全失衡不分轻重的唯我利己的不归路上走，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扭转的范围。 因为，妖魔化的进程从来都是不可逆的。 当然，妖魔化对于此时的卓青岚而言，或许算不上错，只是面前拦路的周然定不会让他畅行通过而已。 于是，剑影如浪，一时澎湃汹涌。 一般来说，Boss总会是难以击杀的，周然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所以面对正在超速再生的妖躯，他更不会就此停手。况且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但若能提前击杀，那自然就省却了这份早已备下的手段。 “枉费气力。” 低沉粗重的声音轰鸣着，一直挨打的卓青岚似乎终于适应了自己的转变，他也不再去思考那些过往，此刻唯一的要事，便是与面前的少年剑客决出生死。放下凡俗人性的牵扯，他终将冲破这场精心布置的陷阱，毁却人世樊笼。 于是相比于之前一直压制妖骨的状态，彻底放下为人的希望的卓青岚相当适应自己的妖躯，只是挥爪之间，便有啸风轰鸣，而后凝握，竟然如持枪在手。沉浸武道二十余年，手持兵刃的卓青岚和徒手的卓青岚，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更何况，此刻还是无坚不摧的妖躯。 “风虎云龙，原来是虎妖的妖骨。” 收剑回撤，周然当然不太想和此刻持枪在手的卓青岚硬拼。 兵器相交，一寸长一寸强。虽然周然手中的“鸣蛟”乃是稀世的名剑，但是对方的长枪也占了无实质的优势。如果近身鏖战，那便是剑斩流水，无物可断，可是要吃大亏的。斩不了的无形枪和斩不动的妖躯，两者同时出现，几乎是一出场就逆转了局面。 “怕了？” 肺音嗡鸣，经过之前的交手，卓青岚自认已经彻底摸透了这位少年剑客的招式风格。之前作为武师，不可怯懦避战，但是此时他已然接受了自己化为妖兽的身份，如果对方有所忌惮，不再逼迫，他也不是不能隔日再战。 只要进食血食，妖兽恢复起来可比人身快多了。 “江会首，吴老头，你们两个若是再不出手，这妖兽大概是要逃了。” 灵觉窥视到对方的怯意，周然毫不犹豫开始摇人。他不太担心那两个老头会拒绝，毕竟之前的卓青岚是人类，所以他罡劲巅峰的修为是大局，但是此刻他周然才是大局。 “两位不是要以大局为重吗？” “安平，你莫动手。” 看着老友铁青的脸色，知晓其羞愤难言之处的吴道冲按住了对方，此事他们两个自然不能推卸，但是这位天纵奇才也是过于言辞犀利了。原本在老会首和他看来卓青岚多少还算有些挽救的希望，所以他考虑到老友情面就一直旁观，但是现在彻底断了念想，也该是他来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人身的卓青岚确实可以纵横两淮无敌，但是堕落为妖，便有了无法弥补的破绽。单论实力高下，吴道冲自认不如，但是论及斩妖除魔，手持照妖宝鉴的他可比周然高明娴熟多了。 “你毒伤初愈，压阵便是，我带了法宝，便由我来吧。” “周少侠，便如你所言，大局已然至此，老朽自然无可推脱。但是安平对你可不算轻待，莫要如此羞辱。” “重症需用猛药，若非我逼迫至此，你们可知这卓青岚已然妖化如此之深么？” “如果他不偷学长生法门，自凭武道意志渡身苦海，我倒是信他可以凭借自己脱离妖化，就算说他暂且栖身妖族我也信上三分。” “可惜他终究没有忍住。” 摇头嗤笑，周然不仅仅在笑那个不自量力的卓青岚，也是在笑这俩迂腐而不自知的老头。他此刻似乎难掩骄狂的神色，嚣张与刻薄同时拔高到对面的卓青岚也侧目的地步。 只是此时此刻不得细究，否则在场定然有人斥问，他之前的少年意气，嫉恶如仇是否都是装出来的，怎么此刻像是扯掉了伪装，变作另一个人一样。 然而倒是周然率先发问了。 “吴老头，你说我若是不做此局，你们能拦住一个彻底妖化，身魂合一的卓青岚么？” “自是不能。” 稍加思索，吴道冲只能无奈摇头。他并不否认自己和老友的优柔寡断，这口黑锅他们两个得一起背，老友确实因为私情而优柔，他也是因为年老而寡断了。若是再年轻个十来岁，他大抵也不至于犹犹豫豫到如今这个地步。 “那不得了，做人当是及时行乐。既然我赌赢了，那定然是赢家通吃，哪有不准赢家吃酒的道理？” “当然，若是我赌输了，他人自然也能给我上嘴脸。这道理，自古皆然嘛。” 原来是个赌徒啊。 看着肆意喧嚣的周然，吴道冲大概明了对方此刻的心绪，虽然他不太能接受这种想法，但是不妨碍他叹服这个少年剑客的赌性。以自己的生死直接下场作注，纵使输了也无怨无悔，当然能够赢家通吃。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只是······· “老了，不如年轻人锋利。” 作为输家之一，吴老头自然不是输不起的人，以结果论，他当然没有反驳周然的道理，只是喟然自叹，而后上前，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法宝手段。

四代除妖，又是钦定的除妖司十二首座候选，他哪里能没有应对妖邪的最后手段。只是确如周然所言，如果不是这位少侠强行把卓青岚削弱至纯粹妖骨的境地，他这最后手段大概也只能起到一个暂且牵制的作用。 专门克制妖邪的法宝对于半人半妖是有一定的克制作用，但是肯定比不上面对纯粹妖邪的时候，万一最后让卓青岚侥幸逃脱或者让他临死反扑造成伤亡，吴老头自己都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现在这个结果，虽然对老友有所伤害，倒也不算个坏结局。 古朴的镜面光华凝聚，吴老头怀中的那面古镜将将拿出，便比周然更加吸引彻底妖化的卓青岚的目光。那几乎是本能中的天敌的感觉，更是让卓青岚彻底激发出了一种几欲疯狂的魔性。 风枪轰鸣突进，恰如铁骑踏锋。狰狞的妖躯毫无僵硬凝滞，反而转角旋进，如若游鱼入水，那份千锤百炼的功底配合这身巍峨壮硕的妖躯，简直天作之合。 见状稍微朝后缩了缩，周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意气用事，默默等待回蓝和技能冷却。这可不是虚弱状态的他所能应对的，让吴老头先顶一阵，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祭！” 大概是早有应对，吴老头并不惊诧卓青岚此时的速度，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挪移古镜，让镜面正对突进而来的卓青岚。凝聚的光华当头照下，竟然直接将无人可挡的卓青岚轻轻松松地收摄定住，瞬间动弹不得。 而后，另一只手掌拔剑轻旋而出，那只老迈枯瘦的手掌中，长剑舞动却如游龙，不比周然的剑术低劣，反而更加精准轻妙。吴道冲作为可以被称作一方剑首的人物，自然对于剑术有着相当精妙的运用，然而令周然惊叹的是，这个老头的剑竟然可以对他束手无策的妖躯造成相当有效的伤害。 周然眼尖，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吴老头并不是直接用剑术应对卓青岚，真正起到作用的不仅仅是吴老头对于妖躯弱点的掌握，更是那柄正在游龙的长剑剑身两面都镌刻着的血色符箓铭文。 虽然看了个分明，但是周然却没有认出其中含义，他得到的法门之中并没有符箓相关的知识。不过“摇光”已经贴心地帮他标明了“伏妖敕令”四个字，算是解决了翻译问题。 相比于周然用剑罡都只能造成的微末划痕，吴老头算是直接复刻了之前周然“三昧神风”所造成的战果。在卓青岚被镜光摄住无从脱身的情况下，这个年逾半百的老头以绝佳的剑术将对方新长的狰狞皮肉尽数削去，又是只留下一具漆黑如墨的妖身骨架。 接连两次连消带打，让卓青岚如此憋屈地连败三场，场面氛围似乎一时都缓和滑稽了许多。这位纵横两淮十数年的罡境豪杰大概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这般轻易地落入如此境地，面对周然，他经年累月的武道修为完全没能制约住这个少年，被他层出不穷的手段完全操纵克制。 而对手变成那位老迈昏聩的吴老头的时候，他的妖躯又成了他最大的弱点，被经验丰富的楚中剑首直接拿捏。 只是，这身妖骨又如何破解呢？ “有什么手段就使出来吧，老朽到此，大抵是黔驴技穷了。” 双掌抵住古镜，吴老头掌中的法宝似乎已经开始难以控制，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融合妖骨的罡境巅峰，没想到两者相加竟然如此紧密，他的剑术都奈何不了对方凝聚罡劲的妖骨。 所以说卓青岚罡境巅峰的修为还真不是白练的，那一身罡劲已经彻底浸入骨髓，哪怕他没有融合妖骨，仅凭名剑级别的剑器，或是吴老头修为不够的罡劲，再或是周然不够纯熟的剑罡都是破不了他这幅骨架的防御的。 更何况，他还彻底融入了大圣级别的妖骨。 “那劳烦吴老头你再撑一会儿吧，我还需要一点点准备。” 收起了那些虚假伪饰的笑容，周然放下手中的“鸣蛟”，将其交还给了一旁满眼艳羡憧憬的吴用之。而后他凛然正色，然后调整呼吸，双手合掌捻剑诀，一步步逼近被镜光摄住的漆黑骨架。 “今日我便让你死个明白，岚叔。” “最初我发现你，是我初次入客房炼制护道法剑之时。我在蒲团座底留诗，一方面是打算告诫那个贼人，毕竟我也不知当时是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认贼人的身份，因为岚叔你不知道的是，突破了筑基的修士可以在物件上附着自己的灵觉神念。” “所以，当我传授大小姐法门精要的时候，我第一眼就明白了那个一直窥视我的人，就是你。” “而后根据这个，我就开始关注你的一言一行，并且在你身上察觉到了妖类的气息。” “相信岚叔你也知道，我是做猎妖人出身的，妖类的气息哪怕只有一点点，我都能察觉到，更何况从那天起我的灵觉神念一直附着在你身上。” “就算你用罡劲遮掩得不错，又如何能够逃过一双始终关注你的眼睛呢？” “但是我不能直接拆穿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在鸠兹会一手遮天的势力，更是因为你这一身罡境巅峰的实力，大势在你，我一个小小客座之人，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 “所以我就借大小姐设了一个局，故布疑阵。我引导大小姐接触妖类，只要老会首不傻，他都不会放任不管，一定会当面找我对峙。而这个对峙的时候，就是你名正言顺除掉我的最好时机，当然，也是我的。” “可是，我如何能确保自己一定能够胜过你呢？你是罡境巅峰，而我设局开始之时只不过是个小小罡境初期。” “这个秘密，当然就是在于长青延生精要了。这门法门只要突破筑基，就会自身有一个极大的提升，因为突破筑基之后会凝聚出可以修正根骨延展寿数长青灵髓。” “至此，我准备了近一年的光景，修成了护道法剑和神通，彻底进入了罡境巅峰······” “周少侠，老朽是真的撑不住了。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炫耀的，此战之后老朽可以洗耳恭听，但是······” “诶，不急，不急。” 似乎是彻底的志得意满，周然完全忽略了吴老头的恳求。他已经近身到那副骨架的身前两步，双手剑诀一直未放松分毫。他盯着那具骨架已经恢复如初的半个虎面头颅，眼神里面全是嚣张和杀意。 “我这护道法剑可是非同凡俗，头一次出鞘斩杀妖邪，岂能那么没有牌面。” “都说了赢家通吃，这局筹谋一年，你若不让我吃爽了，我可不与你干休。” 然而，吴老头终究是难以支撑了，他此刻也是彻底对周然有些失望了，锋芒毕露之人，怎么能够一直赌赢呢。十赌九输，豪赌一次赢了已经是天幸，又怎会次次大胜。 “老朽撑不住了。” 算是最后给了警告，吴老头已经勉力支撑到了最后一刻，他料想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可是仍旧留有遗憾地回望了周然一眼。 “谢了，吴老头。法剑出鞘。” 全神贯注躲开了卓青岚呼啸如风的一抓，周然捻剑诀大喝。而后卓青岚竟然不闪不避，反而是摆出架势准备直接硬接周然的法剑。 可惜，什么也没有发生，摆出架势的卓青岚似乎也诧然凝滞。只是在周然的灵觉之中却能明显看见卓青岚的骨架之上冒出了一点点灵光，一如他当初突破筑基时的灵念枝芽。 “总算是上当了呀。” 至此，收起了嚣张造作的表情，周然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面对那股还未成形的灵念枝芽，直接轻巧一吹。 “诸行幻灭，霎时如风” 而后缠绕在骨架上如墨的罡劲终于消散，之前历经了数般磨难都没有损伤分毫的骨架也随之散落，明红的妖骨也跟着脱落，但是随即被周然握于掌中。 “不论我说的是真是假，都想最后一搏吗？” “可惜了，有妖骨的加持，或许你真能在这白日里突破筑基。” “但是啊，很可惜，三昧神风，它专吹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