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要爬出去!(1 / 1)
受刑的人,队伍很长…… 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男子趿拉着草鞋,脚上有青草叶片的刮痕,蚊虫叮咬过,脚踝处遍布红肿之后抓挠刺破的伤痕,触目的红。 他的脚指甲又厚又长,里面藏满了污垢。 脚底心和草鞋中间,夹在着一条死去的毛毛虫。 二十三,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是青少年了,算是人的壮年时代开始了。 因为在这个时代,战乱频仍,人均活到三十岁。 活到五十岁的那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是这位兄台,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在别人十六岁就开始成家,生了五娃的时候。 英布因为穷,娶不到媳妇,至今单身。 他原本住在楚国的六县。 因为环境和时代的问题,没能按时成家,但也因此不用遭受秦国律法的惩罚。因为他们方圆的姑娘都没人愿意嫁给他。 这位阳光开朗大男孩,见到来自各地的人们,挑选了一些年龄相仿,样貌相对周正的人和他们称兄道弟。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组织,一群同样带着魏楚口音的刑徒们开始聚拢在他身边。 他在队伍里侃侃而谈。 “在六县,没有哪个人没有听过我英布的名字。” “六县,那是什么地方。” 英布高挺的鼻梁抽搐一下,不和他们说话。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六县,隶属于九江郡,位于楚国。”一个年长者说着。 “您这么老,怎么过来的啊?” 这个人已经四十三了,他听到英布问他,忍不住老泪纵横,“我女儿嫁出去了丈夫去修长城,一个人养活五个孩子,饿死了三个。” “我两个儿子都死在了百越战场上。他们的娘活生生哭死。” “我出门摘了几片叶子,说是我犯了重罪。女儿本来想花钱救我,我拒绝了,干脆来这混口饭吃。无非是脸上多道疤。” 男人说着话,又将腰板挺得直直的。 众人听着老汉的经历,一个个都心里泛起一股悲伤。 队伍里吵吵嚷嚷的,像是花丛中的蜜蜂群,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楚国已经亡了,亡了!”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地叫喊着。 “将军,我是冤枉的。我是被怀县狱吏冤枉的,我根本无罪。他想要没收我的家产,所以诬陷我啊!我家里还有妻和三子一女啊!没了我,家里孩子活不来的。” 在这个山坳口处,刑徒数量二十倍于秦兵。 秦兵们个个手持利剑,以此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惧。 而楚国人正在一旁望着他们。 就像是草原上看到狼群来时的土拨鼠,一个个半身钻在洞里,警惕地望着秦军。 那个男人大声嚷着,不过秦国人已经疲惫至极了。 他们几乎每隔一个时辰,都能听到类似的话。 “冤枉?在这队伍里的,哪个不冤枉!” “我告诉你们,我被派来看管你们,那才是最大的冤枉!” “这个世界就没有公平!” 负责接收这批刑徒的将军持着剑指着那男子大喝一声,“你家里人活不下活下去,关我什么事!” “再嚷嚷,把你舌头给割了!” 将军语罢,整个队伍顿时像是经历了暴雪一般,沉寂犹如冬日,毫无生机。 每个人都把嘴闭上了。 将军明显感觉到自己背后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不敢回头。 “都老实点!你们这批人,都不是什么重罪。挖两年坑就回去了。如果再惹是生非,就会像他一样。” 将军指着身后的树,原先大家都没怎么注意这棵茂密的榆树。 这会儿大家定睛一看,才发现榆树上吊着一个死人。 队伍彻底像是秋霜打过的叶子,每个人都蔫了。 英布双手被绑缚着,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憋了一堆火气。 他的颧骨高高凸起,眼睛里深藏着对周围一切人的不屑。 他也看着周围的人,心里感到疑惑。 为什么,我们刑徒这么多人,秦兵只有百来个,可是我们的人却在他们面前尊严尽失呢。 为什么,这些人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呢! 英布望着周围的环境,一个敏锐的士兵察觉到这个年轻人不太一般,上去给了他一脚。 “东张西望看什么呢?敢逃跑,打断你的腿!” 英布咬着后槽牙,愣是没有发火。 他很快把头低下,“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英布嬉皮笑脸的求饶,士兵心中的火立刻消歇下去,紧张和恐惧也随之消失。 等到士兵走了,英布刚认识的小兄弟、老兄弟都围过来安慰他。 “你干什么了?好端端地,他怎么冲过来打你。” “因为我是人中之龙,外表英俊,他嫉妒了。” 众人嗤之以鼻。 “我告诉们吧,我以后会成为非凡的人。” 大伙儿笑得更开心了。 “你啊,真是活该挨揍。” 队伍最前方,时不时传来大叫声。 秦人招了几个医家,他们在旁边搭了些简陋的木屋,屋后临着河道。 秦人给一些因为旅途劳顿,生了大病,又或者水土不服的人看病开药方。 英布望着眼前矛盾的一幕,只觉得眼睛疼。 欺负迫害六国人的是秦人,救助六国人的也是秦人。 为什么要这样? 这批来自楚国的刑徒们,只是为了适应秦始皇陵墓修建扩张的需要,被强行拼凑拉来的。 他们做的事情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是对不起秦国的法律。 秦国的士兵做的事情对得起律法,可是对不起他们的良心。 英布总是在思考这些问题。 “不知道恒阳太子住在什么地方?” 扶苏对于楚人,真的是非常好。那份战场上最后的不杀之恩,让很多年轻人活着回家,足够几百万楚人铭记一生。 听到这个名字,时间仿佛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英布也是如此。 秦人听到这个问题,也一个个双目一亮。 不管刑徒和秦兵过去有多大的矛盾,但是在这个名字面前,他们都表现出了一致的敬仰。 人与人在喜欢或者憎恶同样一个人或事情的时候,会出奇地达成一致。 他们放下了彼此的怨恨和过去的芥蒂,共同竖起耳朵倾听起来。 “太子南下监军去了。百越不肯投降,宁死也要和大秦对峙。军中士气低靡,太子前去慰劳将士们了。”将军的语气难得变好,多说了几句。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要是太子知道了,肯定会给我做主的。”那个担心家里妻儿的男人不住地嚷着。 扶苏带着季布他们曾经公开处理过东郡一带的案子,在博浪沙一带,那里是齐鲁赵魏楚韩的交接地带。 在那个交界地带,做些好事,简直就是以点带面,非常容易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这也是为什么嬴政几次三番,都要路过博浪沙那一带的地点的根源。 扶苏曾经命人杀了沿路一些豪族,起到了威慑的作用;当然最主要的是,审理一些案件这给了庶民们信心,还是有人在竭力维护社会公道。 在庶民心里,扶苏是一个能够理解他们内心诉求的人。 他们想要公平、和平。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说的很好听,但是民众心目中,只有扶苏会坚定地维护这些。 很多庶民都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扶苏身上。 “就是说,有太子在,百越的战事应该很快能结束了吧。” “监军和打仗不一样。监军只是负责监督,没有指挥权。” “太子啥时候回来啊。我想看看恒阳君长什么模样。” “纯属做梦,我们这种人,到死都看不到恒阳君长什么模样。” 刑徒们对扶苏议论不绝,他们很期待他的继位。 当然,也有很多人盼着秦始皇早点死去。 天下已经有很多人这么做了。 当秦始皇的政令间接杀死了无数老母亲的儿子、害的老母亲的女儿当了寡妇,他就成为了天下女人痛恨的对象。 经历长途跋涉走了过来,刑徒们双脚上大多都起了茧子。 一路上过来,有时候遇见冬眠刚刚醒来觅食的黑熊,有时候遇见老虎,有时候遇见抱蛋的长蛇。 绵延的青山起伏千里,树林郁郁葱葱,遥遥望去,上面好像有着一股天然的屏障。百花在溪流边盛开。 人在旅途,看到的风景,也恰如人生的经历。 有时候繁花似锦,有时候烈火烹油。 看过山、涉过水,来到天下的政治中心咸阳山脚旁陵墓一带,英布的心情很复杂。
他的耳边充斥着众人对秦太子的讨论声。 英布对这个名字不反感,可是也没有多么喜欢。 英布看到了队伍的头,这意味着他的脸上要多点东西了。 “这一批都是从荆地拉过来的人。小心点,把他们分散开,让他们去不同的墓坑。” “是。” 站在队伍最前头的英布听到了这段对话,他的心开始忐忑起来。 他望着老天,难道说老天真的要让我挖坑去。那还不如杀了我算了。不行,我要逃走,我一定要找个机会逃走。我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来挖坑呢。 英布记得,小时候他家里曾经来了位客人。客人给英布看相说,他以后当在受刑之后称王。 当他的面前只剩下两个人时,季布的脑海里还是不断地想着这些事。。。 很快就轮到了英布受刑。他只犯了很轻的罪,因此只是在脸上刻纹路。 小刑用钻凿,次刑用刀锯。墨刑即为小刑,使用钻或凿为刑具。 用钻子在脸上刻纹样,听着就很疼…… 英布来到了一个施刑人面前,对方是个身材矮小的人,他的手也很细小纤长,看着就很灵活。 英布迟迟不肯上前,却被后面的人给推了一把。 英布坐到了板凳上,施刑人将英布的脸摆正,在他的额侧用手比划了一下,随后就要用锋利的钻子上手。 英布忽然道,“您会刻什么花样吗?” “花样?”施刑人笑了一下。 英布熟练地说着好话,“请您为我刺的好看一点,最好能是鸷鸟一样。” 施刑人笑着眯起了眼,“刻是会刻,但那会很疼。因为要多划几道。” 英布摇头,“无所谓,刻的好看点,让我显得威武些。” 施刑人几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他在心里感佩这个人的勇气。 但是他很好奇,“你是来挖坑的,以后还要填坑。刻的好不好看重要吗。” “这话说的,挖坑那也得体面一点。就好比,您是施刑人,也是个官,官要有官的体面。我虽然是个刑徒,可是刑徒也要有刑徒的体面。” 众人都将目光落在英布身上。 “你这个人,有点意思。” 施刑人开始动手,英布很快感到自己额侧有钻心的疼痛,但是他一句话都不说,一直忍到施刑完毕。 他感觉自己脸上有什么痒痒的东西流下来,本以为是血迹,结果抹了一把是汗。 “瞧把你吓得,我可是专业的。” 英布上完了刑,趁着队伍还没有行动的功夫,在树下撒了泡尿,照了照自己的脸。 红通通一片……但是鸷鸟凶猛的样子也活灵活现。 “还是那么英俊。” 英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不留胡须,主打一个叛逆。 只是这种好看很快就消失了。 第二天晚上,疤痕开始形成了,一圈粉白色的肉突兀起来。 那只鸟不见了…… 英布回想着刻纹的那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骗以及侮辱。 他不住地摸着自己的脸,心里怀念着他的母亲。 英布非常难过,他的脸被毁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额侧的刻纹会提升他在天下刑徒们心中的形象。 就像是入伍的勋章一样。 英布来到了墓坑,他在这里遇到了许许多多一样和他对现实心怀不满的人。 他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月,每天都是挖土、挖土,背石块,凿石块。 心情变得非常差。 一天从天亮熬到天黑后,晚上吃过了汤饭,众人饿着肚子围在英布身边聊天。 大家调侃他的造型,“你说你,好端端地,多挨几刀,结果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挖坑。” “就是。” 英布懒得和那个人生气,愉快地笑着说:“有人给我看了相,说我当在受刑之后称王,现在,大概就是这种情形了吧?” 众人哈哈大笑。 “称王,想什么呢你?秦始皇不让其他人称王。这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是王!我们都是他的奴隶!” “你要是王,我就每天给你提鞋。” 英布面对奚落,没有半点恼恨或者羞惭。 那个先生说的预言,已经验证了一半。原本英布不相信,但是在他受了黥刑之后心态就发生了转变。 众人因为英布说了这样的大话,都不住地戏笑他。 “英布啊,你想做大王布,可你现在已经是黥布了。” “英布,你这么爱说大话,以后我们都改叫你黥布得了。” 英布也是慢慢相处才知道,其实只有很少的人是被冤枉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是社会沉渣,他们长久地过着无人管束的日子,因为君王的权力无法通达,于是很多人都在浑水摸鱼,小偷小摸的人不在少数,也有的人犯下过强奸、杀人、抢劫、盗窃的罪行。 只是因为秦国不讲究杀人,他们更喜欢利用人做劳动力,所以才被抓了过来。 英布感觉天天被人称呼作黥布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他受不了自己每天和杀人犯住在一起。 他觉得这让他丢失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秦国的士兵在听到他们讨论王、皇帝这些话时,没什么大的反应,他们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任务,像个没有感情和知觉的机器。 英布很快就受不了每天吃不饱饭、还要被社会上的渣滓们欺负的日子。 那些混子们看不惯英布总是乐观,面对他人的羞辱嘲笑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们合起伙来,晚上在季布的床头前撒尿,在他的衣服上丢些死鸟的玩意,时不时在他碗里加点脏东西,又或者石头。 你以为,去做刑徒,真的是太过劳累而让人感到受苦受难吗。 实际上,在这样一个因为秦法将犯罪人员全部聚集在一块的地方,人心的险恶达到一个高峰。 原本无辜的人,到了这样的环境下,只能忍气吞声。 当然那些不无辜的人,也在接受着劳动改造。但是他们一边做,一边怀恨秦国,一边咒骂秦国。 修建地宫的人,多是刑徒,要说委屈倒没有那么多,只是怨气极大。 英布受不了他人的恶意欺负,他开始策划逃跑的事情。 因为秦国的官不管他们内部如何如何,他们只要刑徒把活干完,不管他受不受欺负,也不管他是否清白,是否正直。 有人的地方,基本上都是这些歪歪绕绕。 你跑到天涯海角,也都有官,有坏人,有好人。 同样的事情照样发生,只是施加给自己苦难的对象换了个人,自己受罪的地方换了换罢了。 跑到哪里都一样。 只要你生为人,你就跑不掉要遭受这些。 但是,英布面对了最黑暗的事情后,他就经常望着上方的天空。 他不想和那些已经认命的人一样,从此麻木,开始变成一个烂人。 他要爬出去! 他要自由,他要吃得饱饭,他要他为人的尊严。 他不要再过这种日子。 他不想要和这些臭虫们打交道。 他要光! 他要在草地上尽情地骑马,感受风! 在夏天的一个晚上,英布趁着蝉鸣聒噪,一锄头敲死了在他碗里撒尿的畜生。 随后活埋了几个强奸小女孩的畜生和态度不好的秦国将士。 在身上背负了好几条人命后,英布终于感觉自己活出了个人样。 他妈的,过去那是什么日子,居然让我忍。 英布和他的兄弟们感觉杀了这几个人后,那心情格外敞亮,分外愉快。 他们从没有感觉活的这么畅快过。 过去守规矩的日子,实在是太憋屈了。 现在,他们好像吐出去了堆积在胸腔的千年老痰。 当他们选择不再做民,成为强盗的时候,他们变再无羁绊,真的成了脱缰的野马,回归了天地。 趁着月夜,英布和同伙装作掏粪的人,穿了秦国士兵的衣服骗过看守,他们推着一桶桶粪,连夜跑去了后山山林。 到了山林里,第一件事就是把粪给丢在大道上,专门给秦国司法官吏添堵。 他们穿着秦人士兵的衣服,在野外大肆的欢呼…… 从此,江湖上多了一伙强盗,他们的头目叫黥布。 这伙强盗非常活跃,到处都有他们的踪影。 此事惊动了不少始皇帝陵的将官,而章邯选择了封锁消息。 他不能让秦始皇知道,咸阳城周边的强盗,其实是从陵墓里逃出来的。 只要皇帝不知道,这件事就没有发生过。 【今晚应该还有一更的。 然后有什么我忘记的坑啊,又或者关于秦始皇的剧情构思,赶快提吧。 荆轲怎么选择跟了扶苏以及主角和美女的情感故事之类的,会插叙到后面扶苏继位后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