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鬼扒皮(1 / 1)
所谓“鬼扒皮”,其实和“鬼剃头”一样,属于一种夜间发生的突发事件。 只不过,鬼剃头是掉头发,而鬼扒皮则是掉皮。 大部分参与游泳的孩子,当天回家还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晚上睡着之后就开始全身发痒。 在抓蹭的辅助之下,他们好像蜕皮的蟒蛇一般,经历了不同程度的皮肤脱落。 脱落的表皮粘在被子上很难清洗,而脱皮的人却没有什么其它不舒服。 那一年的夏天,除了我之外,楼下的小朋友普遍都变得皮肤光滑起来。 那是他们蜕去死皮之后,裸露的嫩肉。 由于孩子们确实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加之当时的家长法律意识比较淡薄,并没有人去深究鬼扒皮的原因。 后来,雨水小的年景,我去马路对面的污水渠旁趟水玩,也曾出现过双脚眼中爆皮的情况。 那时的我觉得,是这条河里面含有的化学物质,导致了我的爆皮。 所以,我之后一直不太敢靠近这条河。 再之后,我听说这条臭水沟下游连着的是外环边上的防汛河道。 为了不掉下去被冲进大海,我基本上都会远离这里。 而我的父亲,显然就比我无畏得多。 某天,父亲下班路过臭水沟旁边,发现这里面有几尾小鱼在努力的挣扎。 父亲回家之后,立即穿上他那双及膝的雨靴,抱着一个塑料脸盆就出门了。 父亲先用岸边的石头堵住上游的地埋管道,在站在下有明渠转暗渠的管道前面,持着塑料盆堵着水路。 一旦看到有鱼经过,父亲便快速用塑料盆淘水。 水是不可能被一个持着塑料盆的人改变整体流向的,但鱼被扬起之后,便需要重新游动回来。 与臭水斗争了两个多小时之后,父亲觉得自己胜利了。 他从五颜六色的淤泥之中,捡出来半盆小鱼苗。 父亲说,这些育苗应该是防汛河里的,不小心跑错了路,就游到排污渠里面来了。 我感觉这个画面好恐怖,却不敢吱声,只能安静地看着父亲把堵住的水道重新疏通开。 这半盆小鱼,成为了我们那年夏天的荤菜加餐,被父亲做成了酥炸小鱼。 我曾经一度认为,父亲是民间美食家,再不起眼的食材,都能被父亲做得好吃。 母亲却对我说,那是因为我饿了,吃什么都香。 母亲虽然对父亲的厨艺并不看好,却一直觉得自己找了个好男人。 在母亲眼中,父亲老实、可靠、本分、务实,不抽烟、饮小酒、爱干活、疼老婆…… 就是吧,这个脾气很不好。 如果不是脾气太倔的话,就更完美了。 我却觉得,因为母亲身体不好,父亲主动承担起全部的家务,以及成为全家唯一的收入来源,已经算是非常男人了。 只是这个脾气嘛,确实有点不好。 就比如,他让我吃酥炸小鱼,我觉得小鱼有一股怪味,而且吃了一口以后,身上痒痒的。 还没等我说出自己不舒服,父亲就一拍桌子问我:“你不想吃? 你一天啥也不能吃! 怎地?就你嗓子眼细?
你吃完能死是咋?” 我不敢回话,默默吃鱼,随后身上风团一般的疹子再现。 我过敏了。 这又是一个有趣的事情,大多数人对鱼虾过敏,那是对海货过敏。 我居然对河鱼的小鱼苗过了敏。 好在,我已经是老过敏人了,家里别的东西不多,过敏药有的是。 等我缓过来,父亲许是自觉刚才的态度有问题,便主动跟我说:“你老伯也海鲜过敏,你可能是家族遗传。” 母亲原本在一边看护我,这时抬头瞪了父亲一眼:“那破玩意就不能给孩子吃! 你以为孩子跟你一样,吃死了就拉倒了?” 我在那个瞬间顿悟一句俗语,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当然,生活中也不只有苦难。 至少,在95年的夏天,我们家就经历了两件好事。 第一,是父亲被召回了已经名存实亡的自行车厂,海叔叔接待了他,给他一个装着八百元钱的信封。 海叔叔对父亲说,国家落实了改制企业下岗职工的安置政策。 虽然自行车厂基本没有改制成功的可能,但父亲还是算是下岗工人。 这八百块钱,是给父亲前八个月的下岗补助。 父亲很激动,因为,他一直坚信,国家从没忘记过他们。 这一个月一百块钱的补助,对他来说,就是他坚持相信国家的铁证。 另一个好消息是,居委会主任主动来到我家家访。 我家当时条件不好,搞得我很怕见生人。 尤其是听说,眼前这个面色黧黑的阿姨,是居委会的领导,就更加不敢上前。 居委会主任姓李,来我家主要是登记一下家庭情况。 李主任介绍,国家现在有扶贫政策,要给城镇困难居民提供最低生活保障。 简单点理解,就是给日子快过不下去的人家,每个月都补点钱。 听到这个,我忽然想起来,这几年总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大眼睛女孩。 因为,她的照片在我眼里就是希望工程的样子。 我在学校里面,为希望工程捐过款。 母亲听了李主任的话,也很是激动。 她自我批评了半天,说自己不应该不信任国家。 其实,她的那点不信任,对国家老说,既不重要,更不痛不痒。 只不过,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还有很多有理想的党政干部,在为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办事。 就比如,这一年全国都在学习他的事迹的孔繁森同志。 根据当时的规定,低保户需要向社区内的居民公示。 当时的社会风气,多数人已经不再以艰苦奋斗为荣。 很多并不富裕的家庭,很怕邻居知道自己家穷。 而真正坚持艰苦奋斗的家庭,又不太情愿给国家添麻烦。 这样一来,就导致了领低保好像是什么没面子的事情。 我家要不是穷得快活不下去了,我父母怕是也不愿意拿这份低保。 偏偏,就是我家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时,仍然有人去居委会质问李主任,石家为什么能“吃低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