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吴墅(1 / 1)
一上了岸,艺专的学生们就一扫刚刚在船上的颓丧,变得兴奋异常,看周围什么都感觉新鲜。 毕竟,这些学生们高年级的也才十八、九岁,大多又是城里来的小孩。学艺术的小孩,家里要是没有点家底,也供不起,虽然学校每个月会有六元的补贴,但那最多也只能维持最低的生活,还要买颜料买纸笔等等,每个月的开销都不小。 这些原来在象牙塔之内的学子,现在到了这乡下,还是逃难,他们还没开始品尝逃难之苦,理解逃难的深意,一个个只觉得又新鲜又刺激,把这当作了郊游。 卢氏祠堂的面积很大,里面有一个大厅,大厅边上有几个小房间,大厅前面是一个四方的天井,隔着天井,对面是一个戏台。 艺专的校本部就设在卢氏祠堂,边上的小房间准备改建成院长和教师的办公室,大厅就作为国画系和图案系的教室。西画系的教室,就放在那个戏台上,那里光线好,请木工打一些简单的画架,戏台的两边用布遮挡起来抵御严寒就可以。 国画系和图案系的学生麻烦一些,他们需要桌子,这个也请木工加紧时间做。 雕塑系放在离卢氏祠堂不远的一座道观里,而音乐系则放在一座小庙里。 麦放明看到卢氏祠堂里的戏台就憋不住了,她和音乐系还有抗日宣传队的几个人商量之后,决定今天晚上,就在这戏台上演出话剧《放下你的鞭子》。 其他的学生,放下行李也都跑了出去,去村里到处找可以画壁画和写标语的墙壁,马上进行抗日宣传。 平静的小山村,因为艺专学生的到来,顷刻热闹了起来。 江映雪挽着袖子,俞行渐和徐希文两个人提着颜料桶和刷子,也去找可以画画的墙壁。他们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雕塑系所在的那个道观,准备在墙上画画,雕塑系的学生看到,马上不干了,出来制止,和他们说这是我们雕塑系的墙壁,我们自己会画,不劳你们大驾。 江映雪双手叉腰和他们说:“画画你们还差一点,把这墙壁糟蹋了可惜,你们还是找个地方去刷标语吧,要么弄堆泥巴,去村头做个雕塑也可以。” 俞行渐和徐希文两个人,站在江映雪身后大笑,把雕塑系的几个人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对方是个女的,你能对她怎么样?何况,学校里大家都知道江映雪的男朋友是笕桥航校的,现在是飞行员,人家可是直接和日本人面对面干的,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再说,江映雪的话也戳到了雕塑系几个人的痛点,论画画,他们手上的功夫,确实比不上江映雪和徐希文。 那个时候,国立艺专的学生选系,是以素描的优劣为标准,最优等的才可以进西画或者国画系,优等的可以进雕塑和图案系,中等的只能进图案系。和这几个雕塑系的学生比起来,江映雪和徐希文,属于最优等,她说他们画画还差一点,倒也无法反驳。 雕塑系的几个人讪讪地走了,村民们看到他们要在这里的墙上画画,都觉得很新鲜,围了过来。 徐希文有点人来疯,看到这么多人围观,他拿起刷子就准备画,江映雪呵斥道: “你一边去,让行渐来。” 徐希文噢了一声,乖乖地把手里的刷子,递给了俞行渐。 俞行渐手拿着刷子,却踌躇起来。 国立艺专的教育方法,是鼓励大家多写生,少临摹,除了在课堂上,不停地让大家画人体之外,学校还建了一个小动物园,里面养了很多小动物,供大家写生用。
任课的老师,也经常会带着大家去西湖边写生。俞行渐以前在西湖边写生的时候,也经常会有一两个,两三个路人好奇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画画。 但现在这里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十几个人,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画画,俞行渐是第一次,而且还是画壁画,在这么大的一堵墙上。俞行渐以前从来没有画过壁画,更没有画过这么大的画。 “没事,行渐,你画就是。”江映雪在他身边,悄声和他说。 俞行渐明白江映雪之所以要他画,是在锻炼他的胆子。 国立艺专正式的学制五年,前两年不分系,学生们主要练习素描、水彩和国画,这也是林风眠中西融合教育思想的体现。 到了第三年,才开始分系,西画系的学生,等于是到第三年才可以开始学油画,这个时候,他们的国画也有了基础。而国画系的学生,也学会了西方绘画的透视方法和对色彩与人体的认识,这对学生来说,其实大有好处。 后期林风眠自己,还有法兰西三剑客赵无极、朱德群和吴冠中,他们都用中国的水墨颜料,采用西式的手法处理,他们的水墨画,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赵无极、朱德群和谢景兰等,更是用中国的水墨,去画西方的抽象画,让世人眼睛一亮。不知道是不是就和他们都是国立艺专的毕业生,和国立艺专当年所提倡的这种中西融合的教育方法有关。 俞行渐他们预科,学制一年,学成之后,经考试过关,就成为艺专正式的学生。 艺专的预科,有些类似于现在的美院附中,但还是有区别的,预科的学生分两种,一种是像俞行渐这样年纪还小的学生。还有一种,是年纪已经到了可以成为一年级生,但经过入学考试,老师们觉得基础还可以,但又还没达到艺专学生水平的,也会让他们先读预科。 预科的学生,上课是和一年级二年级生一样的,也是素描水彩和国画,学校里那些大名鼎鼎的教授,抽时间也会来给他们上课。 潘天寿先生来上课的时候,发现很多的学生,都喜欢把一张宣纸裁成八开甚至十六开,画小品。他就和大家说,要画大画,你们画画,要先破胆,要自己把自己打开,你大画画好了,小品顺手拈来。胆要是破不了,你们就别画了。 吴大羽先生来给他们上色彩课的时候,强调的也是,画画要抓住大体,画出你们的感觉来,不要太琐碎,没有意义的东西就要牺牲掉。 俞行渐明白,江映雪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画这么大的画,也是在给他破胆。 俞行渐看着江映雪,嘀咕了一句:“可是,我能画什么啊,姐?” 江映雪想了一下,问:“上午经过钱塘江大桥的时候,你看到没有,那些士兵都在绑炸药,为什么?” “炸桥啊。” “为什么要炸桥?” “日本人要来了啊。” “那你说,这么好的大桥,刚刚造好就要炸掉,可不可惜?” 俞行渐点点头。 “这日本人,不在自己的国家好好待着,要来侵略我们国家,害我们把这么好的大桥都要炸掉,可不可恨?” “可恨!”俞行渐咬牙切齿。 江映雪点点头:“行,那你就把这种仇恨画出来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