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上路(终)(1 / 1)
耶律阿保机似是心有所感,眯眼望去。 公羊左大笑一声:“我这条老命,换一个漠北大汗,足矣!” 箫敌鲁鼻息加重,只是重声:“汝敢!” 却见来骑趋马愈来愈近。 “汝身高七尺,善使弓,是箫敌鲁?” 后者闻言一怔,目光却依旧盯着公羊左,只是不出声。 不料,这时候耶律阿保机却突然一笑,进而大声问道:“来将何人!?” “萧砚。” 场中为之一静,所有人都猛地脸色一变,完颜阿谷乃和完颜函普亦是脸色发紧,互相对视一眼,后者俨然是要让自己兄长快走。 完颜阿谷乃却只是缓缓摇头,他抬头扫了扫四面,面色铁青。 耶律阿保机大笑,进而沉声道:“老人家,你放开本王,如此局势,本王走不掉!你何必与本王以命换命?” 公羊左嘿的一笑,瞥了眼已然心神动摇的箫敌鲁,翻身一滚,避开了那一直指向自己的箭矢。 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全身剧痛无比,细数之下,居然中箭有七八支。 箫敌鲁猛地一松气,两条发酸的胳膊再也维持不住,泄力似的一松弓弦,那长弓竟当场绷断。 他不顾其他,急忙就要去扶耶律阿保机,后者却勉力一摆手,而后挣扎着爬起身,目光定定,死死的看着来骑。 萧砚身后虽有无数贯甲的精骑,这会却并不带一人,只是翻身下马,负手而立,俨然是未将箫敌鲁乃至完颜等众没有放在眼里。 “你便是……” 阿保机沉吟了下,进而点点头,自语道:“那日在渔阳,你我见过一面,本王记得你的身形。” 萧砚便道:“时隔一年再见,刘兄也风采依旧。” 阿保机先是一愣,然后倏的大笑,进而转为苦笑,勉力用手指了指自己:“本王实在想不通,你怎会如此难缠,又如此……中原对手,皆如此尔?” “姑且是吧。” “那本王实在输的丢脸。”阿保机摇了摇头,进而咳嗽了两声,上前走近了几步。 远处,箫敌鲁急忙就要跟上,前者却抬手制之。 萧砚并不多退,反而问道:“我此来,带了一壶王庭好酒,刘兄可要饮否?” 阿保机洒笑一声,摇了摇头:“还是不饮了吧,怕舍不得。” 萧砚略略颔首,也不反驳。 待近些了,阿保机便低声询问。 “漠北,你要如何处置?” “维稳而已。” 听过此话,阿保机松了一口气,进而笑了一声:“按你们中原人的话,成王败寇,不外如是……年岁,不过二十五吧?” “十九。” “……”耶律阿保机沉默了下,然后摇了摇头:“本王败于你手,其实不算服气,但天命如此,本王无话可说。” 他抬头望向北面,思索了下,叹了一口气:“听刘仁恭身边那个老道士说,本王该有帝王之相,然而气数已尽,成不了帝王。本王本还不信,现在却是信了。 气数尽了,就是气数尽了。本王尽心于此,漠北终究毁于本王之手,看来不得不信。我漠北崛起于草原微末,历经数代终成草原霸主,控御部族无数,却一朝而败于你的手中。谁曾想,你居然才十九……” 这就是天命尔……” 萧砚静静听过,只是淡声道:“所谓天命,便就是中原草原,终会止歇厮杀,天命二字,落在人的头上,也不过是这一滚滚大势中的一朵浪花而已。 你若只想成就一个草原霸业,帝王如何当不得?然贪图南下,与中原掀起战乱,为的却也是谋求草原霸业,刀戈南下入关,却斩不尽燕人的热血,反而易绷断刀戈,这也便是你所谓的天命如此。” 阿保机大笑一声,进而道:“你说本王掀起战乱,你掀起的战乱还少了?刘仁恭乱起不提,你入草原难道未曾擅杀我草原子民?” “不同。”萧砚面不改色,道:“你南下,为的是以中原奠草原之基,我北上,是为终结两地千百年的争斗,为的是今后。” “本王不懂你说的什么今后、以前。”阿保机摇了摇头,只是道:“本王只知道,男儿在世,当要做出一番伟业,建立一个远超突厥、甚至是中原李唐那般存在的大国,如此才不枉这一世。” 萧砚缓缓颔首,显然并不反对这一想法。 “漠北,是你的了。”阿保机长叹一声,似是不想再多言,却又再次道:“本王倒想看看,中原乱战如此,你得了草原,又能不能走到最后。中原的勾心斗角,战阵厮杀甚于草原百倍、千倍,你又能走到何时?”
“我的事情,倒不劳刘兄操心了。” 萧砚一张手臂,缓缓指过公羊左等人,再指过在自己身后远处的无数精骑,倒:“有他们,我无所畏惧。” “……” 阿保机沉默了许久,他回过头,看了眼箫敌鲁等人,再看了眼跟着自己一路杀过来的完颜阿谷乃等女真人,似有所感,却只是道:“本王亦有无数忠义儿郎,尚且败于你之手,本王倒想看看,你会不会走上本王的路。” 萧砚轻轻颔首。 他此行下马,愿意和阿保机述说这番长话,只是到底愿意给眼前这昔日草原大汗一分尊重,说起来,阿保机这个人与他并没有怎么正面交过手,但就是和他纠缠了整整一年,很是奇怪。 若说心里话,萧砚是愿意承认阿保机是一个英雄的,起码对于草原诸部而言,此人功不可没,这也是他愿意千里南下来亲自见阿保机最后一面的原因所在。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要终结了。 “这场祸及燕地草原的战事,实在是够长的了,要杀的人,我也杀够了。刘兄当也知道,你还活着,这草原便不可能安宁下去。不管是恨我也好,欲杀我也罢,刘兄若想看我下场如何,只管存此念上路便是。” 他折身而过,负手望着北面,道:“从此之后,这漠北的事情,就是我的事了,刘兄只管安心即可。” 耶律阿保机怅然的一笑,进而沉声道:“还望你能善待所有人。” “可。” “我说的是,所有人。” 萧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其实阿保机并不难猜出什么,萧砚能出现在这里,便已能说明很多东西,诸如世里奇香为什么会在檀州遇见阿保机,述里朵为何能够在半年后仍然杀回草原…… 萧砚对着他微微点头示意一下,不再多说什么。 耶律阿保机也知道,再说下去,恐也只会徒增笑料。他心中其实并无什么触动,在此之际也不需要去问谁,草原人,一生豁达,不会只困于一些东西。 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他同样对着萧砚点了点头,进而转过身,看着箫敌鲁。 “阿鲁,借刀一用。” 后者已然大溃,双膝软软的瘫倒在地面,已是泪流满面。 “大好男儿,岂俱生死?” 阿保机勉力一笑,他看了下完颜阿谷乃二人,突然大声道:“本王去后,你们兄弟,可依附萧将军而走,他为人杰,本王输的心服口服,定能庇女真无恙!” 二人自没有多言,女真对阿保机,已经仁至义尽了,而阿保机这一言,也算是替他们交了个投名状,其中实在难以评说,便只是叉胸一拜而已。 耶律阿保机遂不再多说,他当然能明白萧砚掌控了漠北,所有人都只是他的棋子而已,只求自己最后一句善言,能够让他在关键时候,宽恕自己那些家人分毫。 不仅仅是他的几个子女。 他走过去,几乎什么也不说,被戳窜的肩膀也突然有力,只是一把夺过箫敌鲁身侧的佩刀,持在手中,瞪眼扫了下四面山河。 这里,是草原,是漠北,是他生长的地方。 起码,没有客死他乡。 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看见漠北的前路如何了。 不过…… 阿保机回过头,对上萧砚平静的目光,却莫名心情一缓。起码,眼前这人有野心有胆略,若要成就大业,理当不会把草原逼得走投无路。 自古成大事者,善用人,也善容人,就如那史书上的大唐天可汗,夷、狄亦爱之如一。 如果是他阿保机得胜,也会尽力用汉人谋事,如此而已。 所谓英雄相惜,一个眼神,便无需多言。 他哈哈大笑,不再迟疑,横刀在颈,用力一勒,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这位曾威震草原近十年,亲手带着耶律氏崛起的漠北大汗,在几年后甚至会开创一个横绝万里的超强王朝的当世豪杰,就此而终。 场中为之一静,独有箫敌鲁呜咽的哭声。 萧砚面无动容,只是取下挂在鞍鞯旁的酒壶,饮下一口,进而尽数洒于地面。 他翻上马背,双眸缓缓扫过四野河山。 远处,完颜阿谷乃与完颜函普已经捶胸跪下。 一批批沉默的漠北骑卒,亦是终于弃械,不复所有。 这一日。 历史的滚滚长河,因萧砚而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