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三 避手(1 / 1)
按理说,当下社会是男权风俗,商贾之家又尤为缺乏文气,像叶拾之和鹿鸣涧扮演的这种小夫妻之间,做相公的对自家娘子即便是尽情失礼,在世俗眼中也是没有什么冒犯可言的。虽然悲哀,但世道的确如此。 如要力求演技效果的逼真,叶拾之就应该大喇喇脚步粗重地回来,直接推门——甚至踹门就进。若说得过分一点儿,他还可以顺水推舟,要求鹿鸣涧假意“伺候”他一二,方更显得自然。 但一来,叶拾之与当世上大部分男子不同,不喜此种风气;二来,两人又心知肚明,彼此是假扮的鸳鸯,叶拾之倒也不是怕如此做派冒犯了鹿鸣涧,而是觉得没有必要;最次,也是为了后续行动的方便别有考量——二人事先便议定,将人设和关系弄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待唐珂带回消息,他们就难免要外出走访。若是普通商贾人家,相公出去做正事时,断没有带着娘子一起的道理,但鹿鸣涧却是务必要与叶拾之一起的。届时,以“妻子陆氏残病体弱、林落之又心理变态,必须片刻不相离”为由,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一起行动。 “林落之”做青年儒商打扮,谈吐温修,叶拾之扮演起来并不吃力。 站在厢房外时,叶拾之放在门上的手停住,先大声咳嗽了两下,提醒鹿鸣涧自己要进来了,又隔了几息,方才动作不重地开门而入。 鹿鸣涧仍然穿得整齐,但姿势很是恣意。 她倚着窗边,将床上两个软绵绵的大枕头都拿来了,叠起来靠着,正捧着本时下流行的传奇画本看得津津有味,手里还提着一串绿莹莹、水灵灵的西域白葡萄。 见叶拾之进来并回身关好门,鹿鸣涧“噗”地朝小碟子吐出两颗葡萄籽,将翘起来晃悠的双脚放下,是本真的惫懒模样。 她笑嘻嘻打趣道:“好相公,回来得果真很快。” “哑巴可不会叫相公。” 叶拾之毫无面薄文士被打趣后常该有的羞涩,严肃的面相甚至透出几分凶厉。 “已商量妥当。这几日,杨西平会先帮我散布消息出去,说他这个侄儿正在寻找销路和长期合作的伙伴。我现在手上,有不少从关外弄来的稀罕货,但未必都是能堂而皇之拿去拍卖行的物件儿——比如黑戈壁的黑石矿,再比如阴山大草原的西汉五铢。有意之人,自会关注和想办法接触我。” “西汉五铢?真东西还是假东西?”鹿鸣涧挑眉,并随手掰了一颗葡萄,递到叶拾之嘴边,“这玩意儿废除有一百来年了,我只在黑市里还见过有人兜售,却不知有什么用……而且品相良莠不齐,依我看,好多应该都是过去民间盗铸的废版。” 他人的手突然凑近自己,又是口鼻这种因为脆弱而通常成为重点击打目标的部位,叶拾之受过专业训练,所以发自生理性地偏头,甚至身体往后躲了一下——更别提张嘴去接鹿鸣涧的投喂了。 叶拾之:“!” 鹿鸣涧:“……”
鹿鸣涧与人向来自来熟,先前演戏时,叶拾之也完全没有表现出讨厌与她接触的样子,不仅用他自己的筷子给她布菜,甚至把她留在碟子里不爱吃的鸡皮直接夹走,泰然自若地吃她的嘴把儿——他倒是演得高兴,坦然得很,但她甚至隐隐都有点儿害羞。 拜托,吃人的剩饭哎!在她看来,这个行为真的还挺亲密的。 所以她是万万没想到,叶拾之会下意识地如此疏离和抗拒。 而她那只擎着葡萄的小白手,就这么被晾在空气中,登时就显得很是尴尬。鹿鸣涧赶紧缩了回来。 想了想,她又把葡萄塞进了叶拾之手中,小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呃,不喜欢别人靠近。” 叶拾之瘦削的面孔一向冷峻,心中即便有不自然处,棺材板似的脸上也看不大出来。 “不必道歉,你毕竟不知道。”他接过了鹿鸣涧递来的葡萄,却握在掌心没往嘴里放,而是对她解释道,“方才你的靠近不在我们提前策划过的范围里,我……叶某没有心理准备,才会如此。不是特意针对姑娘,或者讨厌你。” 鹿鸣涧:“……”我可没想这么多,大哥。 “咳,我手里确实有货。”叶拾之轻咳一声,把话题转回刚才的正轨,“至于是不是真东西,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唐姑娘不是说铜钱会高层犹善鉴宝?” 唐珂之前说过,由于长期的奢侈生活,铜钱会众,当然,主要是高层,他们接触的奢侈品非常之多,因而品鉴能力上佳,美酒、宝器、字画通吃;此外,他们由于经常与商贾、债主等打交道,也锻炼出三寸不烂之舌和堪比城墙拐角的厚脸皮,谈判以及欺诈能力堪称一流——这或许也是直到现在,铜钱会众们还没有破产的原因之一。 鉴宝和伪造,两方面的能力从来就是相互促进的。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铜钱会众们既然练就了火眼金睛,又缺钱得厉害,没道理不去沾钱币、字画等古董和奢侈品的伪造技术。 鹿鸣涧问弦歌知雅意:“哦,待铜钱会的人自个儿送上门来,‘小林老板’你便正好找他们帮忙鉴定,后续再讲与他们高层接触,就可谓水到渠成。” 叶拾之点头。 ———————— 数日之后。 叶拾之与鹿鸣涧并排坐在马车厢中的绸缎软垫上,外头是杨西平府上那个干练的女管家铁三姑,在为二人执辔驾车。 这铁三姑原也是东海林家旁支所出的女子,是杨西平妻子林氏的一位表妹。在林氏当年漂洋过海远赴扬州、嫁给杨西平时,铁三姑就一起来到中原。她本是立志做个侠女闯荡江湖,后来兴许是年纪大了、闯不动了,就不再于江湖上摸爬滚打,来到杨府,做了位女管家。 车子行至一座气派轩宇的大酒楼前,方停稳当。 “表少爷,表少夫人,分月楼到了。”铁三姑在外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