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 览山(1 / 1)
天宝八载。 外界时值盛夏,而昆仑冰原四季如冬。长乐坊的天空看着晴光舒朗,却莫名地簌簌落着指甲大的雹子。 鹿鸣涧重新留长的黑发随意地绾了,鬓边状似随意地插着丁香紫色的布萝花串,是很婉约的发式。但她将素色的贴身袄子扎在裤腰里,套了短款的虎皮马甲与虎皮短裙,又踩着双过膝高靴,气质显得凌厉又匪气。 她左手负着,站得笔直,右手将闲心随手挽了两转,抵在下颌边,唇边挂着胜券在握的浅笑: “就这样吧?” “谢鹿姑娘手下留情。” 毒性真气所凝的草丛状阵法倏然告破,北天药宗装扮的青年身形从其间重新现出。他这话一出口,便是认输了。 登时,围观人中好几个气急败坏地大嘘起来,想来是因此输了钱,长吁短叹于自己的走眼。 旁边赢钱的则嘻嘻哈哈,嘲笑着这些投机分子,居然不相信鹿姑娘——虽然鹿姑娘的赔率低,可胜率摆在那儿呢! 这几年,长乐赌坊的生意越做越大,花样也是频出。 黑擂台保留着地下部分,而每月朔望日会在坊口大张旗鼓地搭起临时的台子,演出这车轮战式的露天擂台赛,观众可在每局比赛开始前,于旁边荷官处,随便地押注在双方池子里—— 这不论身份来历、交钱就能参加的擂台赛,被坊民们亲切而简易地称为“长乐擂”。 观赏和押注“长乐擂”,甚至成了一项坊民们最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 却说周围大几十号的围观群众们,抓耳挠腮地候了半月,好容易等来了这期擂台,都顶着越发紧密的雨夹冰雹观战,却见鹿鸣涧今日又是连赢三把,都有些索然无味。 “呸,说好的这一期大有看头,就这?什么北天药宗、什么苍云军,不都是名门大派、朝廷亲军,怎得还是打不赢这婆娘!” 有个押了北天药宗弟子胜的赌徒啐了一口,愤愤不平道。 旁边一人揣了手在袖中,赶紧拿手肘戳了戳他道:“人鹿姑娘也是跟着万花谷‘墨颠黑白’的,一样的师出名门。” “墨颠黑白”章放,倒是这几年才响起来的名头。外界都说他是这长乐坊现在的坊主,他也懒得狡辩。 当鹿鸣涧第一次得闻这风声,忧心忡忡地问起针对这事要不要反驳时,章放打了个呵欠道:“无聊。他们说是那就是。”鹿鸣涧便不再提了。 坊内民众们日子一样过,才不把章放当什么劳什子的坊主看——不就和过去一样,都是恶人谷派来收租子的么?尊敬些的称一句“章大侠”,不敬的提一嘴“墨颠黑白”,也就如此而已。 观众兼赌徒们多是坊间闲汉和江湖人士,一时议论纷纷,声量并没刻意拘着,药宗青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端看场面,他与她二人打得并不热闹,怎么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 药宗青年苦笑着,心道技不如人,却也并不准备和这些人争论讲解什么。 别人只是看个热闹,作为对手的药宗青年却十分明白其中的门道。倘若鹿鸣涧将这一记“玉石俱焚”炸出,他重则心脉受损、有生命之忧,轻亦多条经脉断折、必须静养多日。而鹿鸣涧住手了,没有炸,只是征询他,是否到此为止。
药宗青年很是承情,直接认了输。他收好手里的百草卷,浅笑着对鹿鸣涧拱手,便飘然下台。 点点头便算是回礼,鹿鸣涧站着没动,目光扫过台下众人,似在问着,还有谁? 鹿鸣涧脸孔清纯,个头与身材也仍是没怎么长,望之依旧柔弱。但章放与她在此间两三年了,坊民们哪里还有不晓得她厉害的,积威已久,再无人会被她外表所蒙骗。 一片静默中,鹿鸣涧默认今日到此为止,便将闲心插回了腰间。她对着台下众人和裁官、荷官一拱手,就要飞身下擂。 “且慢!” 突然,一个年纪轻轻的负枪少年制止了鹿鸣涧,翻身一跃上得了擂台来。 鹿鸣涧驻足。可见这少年与自己差不多高,面容稚气极了,恐怕只有十二三岁。她皱眉望向场边的裁官:“他报名了?” 裁官摇头,场边却有一和这孩子面容五分相似的青年抬手将一袋银钱丢向了擂台管事,朗声道:“小三儿恁的莽撞,要来也该哥哥先来!” 言罢,他竟然也跳上了擂台,还把他那小孩子似的三弟往台下一丢,正落在另一高瘦少年怀里。 后者接住了三弟,对登记报名者的管事道:“我们是洛阳胡氏镖局的,你便按镖局身份记我们三人吧。我们都要向鹿女侠讨教。” 鹿鸣涧看看他们胡氏三兄弟,对胡老大诚恳道:“兄弟,就你一个好不,我赶时间,让你弟他们下次赶早。” 三兄弟自是不肯,而那厢管事接了银钱数了,登记已毕,方朝鹿鸣涧点头道:“年龄身份不论,款讫而资格备。” 鹿鸣涧见三人还在内部争论个谁先谁后的问题,却是十分无语地望了望天: “我真赶时间,还请贵兄弟三人一起上吧。”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都想着这也太过狂妄了。 且不说擂台准不准这样群殴一个,那洛阳胡氏镖局再怎么说,也是天下有数的局子,胡氏三子又是嫡系,学的自然是祖传的路子,断不会粗疏到什么地步。难道是鹿鸣涧今日连破三位高手,气势如虹,自己飘了? 那胡老二一向是兄弟中的狗头军师角色,立马自以为找到了漏洞,当场冷笑着反驳道:“鹿姑娘也太过乖觉。这样一来,你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你若赢了,便是吕布战三英,光彩万分;而我们兄弟即便赢了你,也是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而他话音还未落,便乍闻一道香风掠过! 瞬息之间,胡老二和他身畔的三弟都被人点了要穴,丝毫不能动了!惊怒交加之下,胡老二眼珠子一转,便见他家那大哥居然也手执长枪,人像石头似的立在台上。 鹿鸣涧已经飘然远去,而她清甜的声音以真气送回,清晰地响彻在擂台附近每一个人耳畔: “胜之不武的事,轮不到现在的你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