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 杀囚(1 / 1)
心猿意马间,鹿鸣涧便与陶寒亭落在了一处昏昧的角落。定睛望去,一排被缚的囚犯衣衫褴褛,纳头跪地,插草塞口,竟像是谷内的行刑之处。 这里萧瑟晦暗,血痕未干,与外间那灯红酒绿、欢声笑语的煊赫集市仿若隔世。 鹿鸣涧热腾的心迅速被冷却,亦听得陶寒亭冷冽的声音道:“就是这儿了。” 就是这儿了。鹿鸣涧猜到了所谓的最后一道礼成会是什么,心下不由得沉重。 陶寒亭仍是那般冷淡的声调:“鹿姑娘可有相伴多年的武器?” 鹿鸣涧想,闲心才从章敛那里得来没多久,自己从前用来掩饰身份的长剑也不过是寻常兵刃里质量稍好那一档,确实没有属于自己、相伴多年的武器。 她摇头道:“还无。” 陶寒亭隐藏在鸦羽黑袍下的手臂伸了出来,墨色真气凝于掌心,鹿鸣涧便听得金属铮然鸣响,旁边兵刃架上的长剑竟然立时脱鞘而出,好似自发般投入了陶寒亭掌中。 鹿鸣涧看得心惊。 因为长剑本是柄朝上得插于架中,故而这拔出之力必须从下而上。但陶寒亭站着没动。他掌心蕴出的真气,要么就是能拐弯至上空再使力,要么就是能隔着剑鞘准确挪移里面的剑身——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陶寒亭的实力都果真担得起一声深不可测,其真气之雄浑、对其把握之精细,都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鹿鸣涧不知是陶寒亭已然把她当了自己人,而不惮展露实力;还是他故意露了这么一手来震慑她,且显得举重若轻、毫不费力。 陶寒亭将长剑递至鹿鸣涧面前:“这歃血之礼说也容易,你去杀了这几人。” 见鹿鸣涧站着没动,也没接剑,陶寒亭也未现出不悦之色,只是续道:“恶人谷规有云:‘身未沾血者,不可入谷。’我观鹿姑娘实力不弱,心计沉稳,绝不是个没经过杀戮的,可别人要杀,你也要杀。我得谷主厚待而执掌雪魔堂,即便你是章大夫的徒弟,我也不能为你别开特例。” 鹿鸣涧仍未接刀,反问道:“敢问陶统领,这些要杀的是什么人?” “死刑犯,浩气盟俘虏。” 陶寒亭走到第一人身畔,指着他道:“此人原是浩气盟金门关据点的大旗手,你举报的‘沐晚’一事中,就有他的筹谋,日前才被前线兄弟活捉送来。” 他走到第二人身畔道:“此人是浩气盟埋于我谷内的暗子,伪装成裁缝,透过缝剪衣服的形式暗下毒药,已经谋杀了几十个高手。” 他又走至第三人身畔道:“此人是反复无常的墙头草,原是浩气盟的人,两年前来投我们恶人谷,手里拿着的投名状,便是几个新鲜的头颅——那几人,皆是他在浩气盟时并肩杀我们恶人兄弟的队友,而前几天,他又杀了几个现在谷里同出任务的队友,打算再次献头于朝廷,谋个官职,洗了身份。” 他指着后面五个道:“他们就简单了,都是浩气盟现在的成员。有的是来刺探情报被捕的斥候,有的是前线战斗撤退不及落入我们手中的兵士,还有的是任务中意外遭遇的浩气盟小队,被我们兄弟直接绑来……”
陶寒亭发出手,看向鹿鸣涧:“他们都已经过我讯问,验明正身,并且不愿松口投降。即便鹿姑娘不动手,他们明早一样问斩。我叫你杀,也不过是循例而为,走个过场罢了。” 鹿鸣涧抿唇看着陶寒亭。 他高大的身材隐藏在黑色鸦羽织就的战袍,邪气凛然,逆光而立时尤似神魔。他递过的剑光流淌着月亮的银辉,亮白映在陶寒亭眼中,如森然鬼火。 终于,鹿鸣涧摇了摇头: “我无法下手。 “如果我亲手在战场、在营地、在秘境捉住他们,战斗搏杀,手段尽出,至死方休,亦无不可。可他们如今无嘴申辩,亦没有一丝反抗能力,所作所为也皆是陶统领宣判,我未曾亲见,不能确信真实与否。 “如统领所言,他们宁愿身殒也不愿出卖情报、不愿投降委身,在我看来,即便是立场上的敌人,也是值得敬佩的行径。 “你要杀他们,也应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当着众受害过的、可能受害的恶人兄弟的面,宣读他们的罪行,然后行刑,方得大快人心,他们也死得其所——而不是在此暗夜深处,让我这样一个还未歃血的新人,将他们砍杀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是的,我能理解谷里的用意,如此,我便会和你们成为共担业力的同谋,与你们背负上同样隐秘的罪恶感,乃至同仇敌忾、相亲相爱。 “可是陶统领,我学武是为保护,而不是挥刀向更弱者。” 怔了几息,陶寒亭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他失望道:“软弱之仁。你要是被浩气盟俘到落雁城去——尤其你还是这样年轻美貌的女子,下场怕是只会比这些人惨上百倍千倍。你以为,他们自诩‘浩气’、自命正义,就会听你分说了?” “若真有这样一天,我会非常失望。那说明,他们浩气盟与你们恶人谷并无不同,都是为了利益、铲除异己的一丘之貉——你们是真小人,他们就是伪君子,倒是相配!” 鹿鸣涧先是激动反驳,继而低声续道: “我非是不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入了阵营就要站队。但我本以为,你们中的大部分是真的逍遥客,他们中的大部分,也是真养浩然气。却不想,进来就要直面这等蝇营狗苟的龌龊之事。” 陶寒亭听她说得这般难听,也有了些怒意:“你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跟待宰的牲畜没有什么两样,可从前他们意气风发之时,哪个手上不是沾满了我们恶人兄弟的鲜血?!” “陶统领,你先不要气急,又说得如此正义。” 慧心如鹿鸣涧,已经看出了陶寒亭的动摇和脆弱,冷笑一声道: “我只问你一句,倘若之前你讯问时,他们说了投降,又出卖了浩气盟的情报,你可会接受他们入谷,不管是为奴还是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