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陈情(1 / 1)
陈迁时愣住,眉头微微蹙起,朱砂红点也随之一动。 英俊的脸孔现出一丝复杂的迷惘,陈迁时半晌才续道:“我跳进来,当然是为了和你……和你们一起活着出去,怎么能算是自杀。” 鹿鸣涧不欲迫他,又想起那几位不见了的同伴,黯然道:“可惜他们都已葬身鱼腹了。” “你我可能也难逃此运。鱼怪现在估计是在毒潭深处,咱们决计出不去……”陈迁时突然发现了疑点,“咦,怎不见潭水灌入?它那口器不是让我砍了个豁?” 鹿鸣涧被他逗笑:“鱼怪修行日久,就算被咱们重伤多处,控制住它自己闭嘴这点道行,总是够的。” 倏忽,平稳的环境一变,天旋地转,陈、鹿二人缺乏支点,头晕眼花,登时左支右绌起来。外界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鱼怪就好像被置身在了什么滚筒,乱转一气。 突然,巨大的吸力从鱼怪深处袭来——闲心和雪名皆被动摇,楔入鱼怪皮肉的部分滑出! 两人惊呼着,双双被吸入了鱼怪消化腔。 在气旋的推动中,鹿鸣涧感到自己撞上了陈迁时的身体,很痛。 两人纠缠在一起,而陈迁时在这种狂乱的境遇中,竟然能顺势找到了鹿鸣涧没握武器那只手,坚定地、用力地、紧紧地拽住了。 ———————— 到了鱼怪内腹,不消片刻,两人感到鱼怪在外界不规则的旋转碰撞便停止了下来。 环境复归平稳。 各自开出避毒、驱毒的手段,两人即便置身于这毒物腔内,第一时间却并无什么不妥。只是长此以往,真气总有枯竭之日,到时候手段难以为继,还不是要死在这处? 陈迁时盘坐在“吞日月”中,之前虽然口头道难逃厄运,但总是还怀了出去的希望,此刻却脸色难看,颇有几分英雄计短的气馁。 鹿鸣涧也在“吞日月”里打坐回气,却没有任何消耗。 两人极快就制定出了续航最好的办法,利用这个时间,再想脱身之法。尽管两人内心都绝望,觉得所谓的脱身之法很难找到了,但仍互相笑言安慰着。 因为只有区区两人,陈迁时一人续着“吞日月”,覆盖住两人毫无问题,而鹿鸣涧发挥万花谷的优势,一直使用“大针”、“碧水滔天”、“春泥护花”、“听风吹雪”等诸多方法给陈迁时回气生脉——若不考虑饥渴等问题,应该可以拖很久。 鹿鸣涧眼睛向来很尖,突然发现远处有一卷玉简状的东西。跟陈迁时说后,两人便踩着气场慢慢挪了过去。 陈迁时猜测道:“不知是刚才哪位帮众掉的,还是前人所遗。” 鹿鸣涧道:“毒液凶猛,若不是我俩这样避毒高手,寻常人到了此处——你瞧便是刚才几位,这才被吞多久,便已经尸骨无存。即便是他们刚掉下的,这玉简能够不腐不化,亦肯定是神品。” 捡起打开,两人凑在一处阅读其上内容,都是越看越惊—— 玉简上乃先秦古文字,其记录的修炼之法又极为歹毒繁复。简而言之,寻一久寿妖物,豢养于剧毒,培之以血肉,自己按照此功法修炼一甲子,再与其魂肉相合,即可夺其灵识与寿命,从而实现“长生不老”。
鹿鸣涧叹道:“这一下就串起来了。李少君原是信了这妖法,又不知在哪寻得了这神异的长寿八爪鱼,自身假死躲入这处修炼,骗着活人进来给他养果子、养鱼怪……结果自己被水怪所吞,所留财宝、后手,倒是都便宜了今人。” 陈迁时冷哼道:“他一辈子精于变诈、玩弄人心,却连修行最基础的‘道’都没有找对。邪道难兴,着实可悲。” 鹿鸣涧好奇心重,也喜欢尽力弄清楚所有事。此时手握玉简,她闭目含笑道:“又解开了一个我久思不通的问题。死时的遗憾又少了一件。” 陈迁时心下亦是戚戚,甚至没再出言开解鹿鸣涧的丧气之语。 新下的“吞日月”蓝气蒸腾,气场像个琉璃罩将二人护在这虚假的穹隆下。 陈迁时看了看半边毁容的鹿鸣涧,低头见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亦浑身多处肉绽红粉,想来也是丑得不行。 维护了一生的道骨仙风,死前难道真的不得体面? 鹿鸣涧睁开圆眼,朝陈迁时笑道:“道长坐下,该补气了。” ———————— 见鹿鸣涧施展“听风吹雪”之后霎时气色萎靡,而自己丹田却涌入了大量真气,伤势亦好了许多,陈迁时福至心灵道:“你之前救我脱困,也是用了这一式?” 鹿鸣涧面如金纸,“嗯”道:“这一式我也是新学不久,还不算熟练。” 陈迁时不赞同道:“这一式,可是以你自己生机、真气灌诸他人?” 鹿鸣涧黯然道:“正是。所以我以前不愿意学,觉得是给他人做嫁衣,没用。师父殒身后,我才悔不当初……方将它的秘籍拿出来学了。” 陈迁时叹道:“你万花谷好多武学,似乎都有舍己为人的性子。” 鹿鸣涧笑道:“那是离经易道一脉。我也学花间游,夺人性命更在瞬息之间。道长,你之前不也将那白气护体给了我?” “那真气罩名为‘坐忘无我’,是纯阳宫每个弟子都熟练的保命之术,但只能从自己体内激发,通常是给不了他人的。但我已练到了‘不争’之境,才可以给别人。”陈迁时维持着淡漠清冷的口吻,但鹿鸣涧如今对他十分了解,能听出自得之意。 鹿鸣涧心下偷笑,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这么喜欢装,嘴上却道:“那道长不也是舍己为人的性子么?” 陈迁时居然又点头了:“仗剑江湖,就为行侠,当然要多一些保人的手段。” 鹿鸣涧向来很留意陈迁时的种种,这时觉出不对来:“悟相大师不是说你要求仙?怎得现在听着,你倒是喜欢红尘的。” “师父要我修仙,我不愿忤逆他,从不曾明言拒绝。但我自己心里,却是喜欢红尘的。” 陈迁时脊背挺得笔直,过了一会儿才续道: “我不信此间有真仙,不信人能乘化去。宗内同门多好仙道,故而多修气宗‘紫霞功’,而我偏要修剑宗,偏要修这无敌的‘太虚剑意’。不平之事,若不是手执利刃,亲手平之,难道指望虚无缥缈的天道来救?我宁下山去,履足人世,为我所愿。” 鹿鸣涧眼神晶动。 只觉天地间之绝色,莫过于陈迁时额间那抹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