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司使者（1 / 1）
黄昏西下，罗正、杨琳骑马走在泥泞小路。 雨后的林道行路艰难，骏马小心翼翼前行。 不多时，二人牵扯缰绳，马匹停在路中。 罗正面色凝重，看向不远处的林边客栈，口中喃道：“今日果然赶不到驿站。” 杨琳目光闪过惧色：“未正雨落，道路难行。夜宿红林，设宴相待。罗兄，正如那位所料。” 罗正默默点头。 可转念一想，他开口道：“京城有天子帝气庇护，想来……想来此处遇不上鬼邪。” 撞鬼了！ 他二人本是入京述职的官员。五日前在一处驿站结识，因意气相投，索性便骑马同行。 前日，二人在一处客栈遇见身无分文的神秘少年。 眼见风雨交加，少年无法投宿，二人索性替那少年付了银钱。少年与二人攀谈饮酒，颇为投契。昨夜，二人歇脚时再度碰上那位少年。闲谈间，杨琳好奇询问少年去意。 其言“我乃幽司之使，此行入京打点，请上皇升仙。” 此言一出，吓得罗正、杨琳魂不附体。 没等他们反应，又听少年道：“明日，我家部下即至，两位哥哥待我甚厚，当设宴答谢。” 然后他掐指一算，对二人道：“明日未正雨落，道路难行。两位哥哥投宿红林客栈，当宴谢之。” 眼下，未时雨，客栈至，皆如少年所料。 骑马走进，见匾上“红林”二字，杨琳脸色更白。可左右不见少年，又暗松了口气。 罗正：“红林之名，我也曾听过。是乱朝时的百年老店，那少年知晓此名并不意外。许是世外隐修的仙家门下，卜算戏弄你我……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对！对！！兄长言之有理！想是刘小哥故意吓唬我等，与我们开开玩笑？此世或闻山妖野怪出没，但何曾见鬼神现世？那……那些多是乡村愚民之言罢了。” 二人彼此说话间，看到对方眼中不安。 当今世上有没有神？ 天武圣帝刘彻奉太一帝神谕，开创武道，各种神异之事便在赤县神州复苏。 要说没有神，太一神谕算什么？当年接引汉武帝刘彻飞升的天使又是什么？当今国朝上下修炼的武学神通又是什么？那一个个立在朝堂的大儒修养的浩然气又是什么？ 还有从汉朝流传至今的长生崇拜、升仙崇拜又是什么？ 只是……武帝至今已有千载，世间有山妖野怪，却从未得见幽世鬼神。 民间对鬼神的崇拜、祭祀，仅仅是一类民俗习惯。 试想阴阳分隔，哪有鬼神来到人间的说法？ 还请上皇升仙？ 上皇，太上皇。 今年二月，皇四子与皇九子掀动宫变，皇五子与长公主联手平定后，官家身心疲惫，不愿继续处理国事。册立皇五子为太子，入驻东宫。五月，皇五子继位，尊父为上皇，胞姐为镇国长公主。 眼下送上皇升仙？ 这是说，太上皇要死了吗？ “两位哥哥果真如约而来。” 白衣少年自客栈出来，笑迎二人。 看到这面色苍白的少年，两人心肝又是一阵颤抖。 可这少年来历诡异，前两次交流更能指点二人的武道修为，足以证明此人不凡。 二人不敢得罪，只能僵硬着身子，将马牵给一旁的店小二，随少年入内。 角落处，已有一桌准备多时的宴席。 三人坐定，少年招待二人饮宴。 三巡后，罗正醉意朦胧，忽闻身边异动。却见一只通体黑羽，泛着幽光的乌鸦正站在自己背后慢慢走动。 下意识间，炙热内劲运转。 没等他出手，少年伸手一拂，将他的内力压下。 手一招，乌鸦落于少年肩头。 “鸦为冥使，乃我部众。让两位兄长见笑了。” 杨琳盯着乌鸦，又看这个自称“刘姓”的少年，忽问。 “御鸦之术为临川刘家秘传。小兄弟莫不是季伯公一脉？” “刘义庆？” 少年哂然一笑。 “曾阅其书，神交已久，却无缘得见，亦非其后。” 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可是我当年考试试卷的常客了。 少年轻抚鸦羽，继续胡扯。 “季伯公与幽司有缘，生前便可观神通鬼，日行人间，梦见幽冥，常谒炎刘诸帝。他家的御鸦之术，便是幽司所赐。乌鸦报喜，乃幽司福祸之鸟。我辈自幽冥而来，皆要借‘鸦羽’为衣，以蔽日光。” 他清楚，当今这个世界与前世有诸多相似之处。而历史的拐点出现在汉武帝时期。 天知道汉武帝从哪里搞来“太一神”的符诏，硬生生玩了一场“道法显世”。不仅他本人飞升，连带卫青、霍去病一大群人飞升。 而对未来更大的变动在于太子顺利继位。 没有戾太子之乱，间接让后面的汉宣帝有了一个更好开局。霍光真就成了一代贤臣，连霍家也得以安存。 这一历史大变，继而对未来造成莫大影响。才有了千年之后，几乎面目全非的当下。虽然有一些历史名人照样出生，但王朝时代早已大不相同。 更有神通武道、长生仙术……可以说，这正是汉武帝梦寐以求的长生世界。 见少年越扯越远，杨琳轻咳一声，然后道：“兄台既是幽司之神，可曾见过我家先人？” “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少年突然念了一句，然后笑道，“四知先生品行高洁，颇得光武大帝赞誉，常奉帝驾。我见得不多。倒是你那多嘴长舌的旁祖，我来人间前，正见他恶了幽主，被挂在鬼门关上吊着抽。” 杨琳乃弘农杨氏后人。虽然三兴炎刘后，又遭逢一场神州大乱。可这千年世家依旧挺了过来。 杨琳听少年之言，默默不语。 “怎么，杨家哥哥不信幽司之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 “此非先圣真意，”少年摇头道，“阴阳相隔，各行其道，各司其职。彼此相侵，方为乱也。”
“依贤弟所言，尔等入阳世请上皇升仙，不为乱？” “武帝飞升已有千年，世间有武道、儒法、仙术三传。仙武两家或有飞升之说，但千年以来又有几人？人王虽长，却免不了生老病死。我等来人间请上皇升仙，合乎阴阳轮转，天命所归。昔年炎刘诸帝，不也一一请来升仙，在幽世继续逍遥？” 罗正面色微动，忽问：“三汉诸帝有治天下之功，当今上皇私德败坏，窃取社稷，如何往幽冥升仙？” 杨琳脸色剧变，万万想不到罗正敢如此质疑。 此言传出去，你不要命了？ 少年略做沉默，方答道：“罗家哥哥似乎还是不信？也罢，今夜戌时三刻，可在林边等我。我带你们往宫内一观。” 杨琳被这二人吓得说不出话。 他一脸惧色：“皇宫重地，岂可随意来去？” “京城有天子气庇护，我等阴使鲜少往来。但自六年前焚宫后，天子气动荡，山野精怪、幽冥诸神皆可往来。” 提及宫中起火，罗杨二人神色更变。 这是国朝最大禁忌。 东汉末年，诸葛武侯逆天改命，季汉一统天下，再续刘家二百年天下。之后炎刘衰落，天下大乱。又有域外天魔入侵，民不聊生。 悠悠数百年乱世后，前朝赵氏统一河山，安定黎民。却不料三代而亡。更可笑的便是六年前少帝因宫中一场大火而死。赵氏大宗绝嗣，其外祖吴国公强逼女儿立自己为帝，然后把自己的女儿从太后封为长公主。 六年，才仅仅过去六年。 可以说天下为官者，大多都是少帝时期走过来的人，罗杨也不例外。 杨琳听闻帝气动荡，和当年那场大火有关，震惊愤怒之余，也有几分暗暗窃喜。 活该！谁让你们老董家不当人？ 当爹的，还能把女儿从太后之位赶下来？ 这就是报应！ 但常年的君子道德又让他暗暗羞愧。 如今董氏为天下主，关乎社稷兴衰，自己岂能这般幸灾乐祸？ 应该设法谏言，让董氏坐稳江山，安定百姓才是第一关要。 他胡思乱想间，少年慢悠悠继续说：“我这几日布置，将宫内帝气进一步压制，以迎大将军降临宫廷。两位哥哥无须担心，我自有手段带你们来去。” 彼时，窗外响起一声鸦啼。 少年抬头道：“我家部下请我回去。两位哥哥，晚上见。” 白色羽毛飘扬，少年旋即消失。 朦胧间，二人看到他化作一只白色乌鸦。 杨琳额头冒汗，控制不住体内真气乱行。 他看向同样惊骇的罗正：“罗兄，你……你意下如何？” 窗外，不知何时已有三只黑鸦在盯着他们瞧。 罗正没敢多言，只道：“既来之，则安之。” …… 少年离开客栈，“化鸦符”效力消失，他随后贴上一道“神行符”。脚下裹着飘渺云光，迅速来到百里外的一处荒坡。 一位儒服书生正在篝火边静候。 看到少年赶来，青年连忙起身迎接。 “他们信了吗？” “将信将疑，只要晚上领他们去宫里走一遭，不信也要信了。” 诸葛虹看着面色疲惫苍白的少年，叹气道：“只是报复那老贼，我来操持便是，你何必非要亲自来？更弄出这诸多事情，冒充幽司使者？” “不亲眼看一看那位的下场，我可不甘心。” “那——他二人可曾认出你？” “昔年在宫中，他们只见过我一面。而当年我不过八岁稚童……他们能记得什么？” 看着将满十八岁的少年，诸葛虹又是一声长叹。 是啊，他们这些前朝余孽，又有多少人记得呢？ 六年前的那场火，他们这些锦衣华服的人上人，变成抱头鼠窜、难显真身的逃亡者。 “咳咳……” 少年一时气不上来，连咳几声。 见青年一脸惊慌，他主动摆手：“虹哥儿放心，我无碍。就是今日动用符箓过多，有些疲累。” 诸葛虹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默默将水袋递去。 就着水，少年从怀中取出一瓶丹丸，连服三枚。 气色立刻好了一些。 诸葛虹沉吟：“太一神符，我会设法拿回来。至于幽世……” “尽人事吧。”坐在篝火边，看着自己左臂上的黑线，少年怅然一叹。 真是丢脸啊。 在这风云际会之时尚未弄出什么成就，便要落得寿命终了的下场。 九岁时，他和几个小伙伴在宫内被人下毒。虽得药王孙思邈炼灵丹救治，却因毒素极烈，只能延命九载。 其生辰在腊月，中毒在转年后的三月季春。所以，待几月后过完生辰，再转来年春日，便是毒发暴毙之时。 他不想死，自然要想方设法给自己活命。 但当时在宫中，倾国之力救治，尚无法解除自己身上的毒，更遑论此刻流难民间？ 师伯当时有言：欲解此毒，需成仙业，以自身仙果炼化域外奇毒。 可问题是：奇毒缠身之际，他体内经脉全部堵死，根本无法修行。只能学一些北辰宫的普通吐纳法。 无法修行，自然解毒无望。 因此，他想起一个迂回之法。 效仿昔年汉武帝以“太一符诏”开“道法显圣”之世。我如借此符诏，开辟幽世，确立神话时代。 哪怕我死了，魂归幽世，再依仗“建立幽世”的大功德。 幽主、冥帝的尊位，总能拿一个吧？ 这也是他大费周章，非要诸葛虹与他一起装神弄鬼的缘由。 他需要把“阴司、鬼神”的情报信息，种在人心之间。让众生相信阴司确实存在，并为日后幽世显圣，神话时代做准备。 这——关乎他的死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