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旧的结束(1 / 1)
忒休斯在张月白离开之后,沉默着走上前,看着明明在哭泣但只是无声落泪跪在雪地里的张与,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你说过她爱你,你说过她知道你的病所以对你很纵容,张与,那是什么,我刚刚看见的是什么?” 张与直到她问完才回过神来,慌乱地拍开忒休斯伸出的手想要站起来,可是胃部传来一阵痉挛一般的疼痛。张与瞳孔因为这过于刺激的疼痛紧缩,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忙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张与,我没和你的母亲怎么接触过,大部分都是从你的嘴中听到的,她不是很关注你的病情吗,为什么我看到的是你的母亲在不停地刺激你直到你焦虑症的表现越来越严重。” 忒休斯看着张与眼神慌乱呼吸急促,手死死按着自己还在抽痛的腹部。张与平常的焦虑症表现并不明显,一般都是在她自己都无所察觉的情况身体不知道哪里就被不知何时产生的焦虑情绪影响了,比如常年的胃病,比如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的疼痛。而在受到外界刺激的时候,这种持久的不算剧烈的疼痛会在一瞬间侵占她的身体,耳边像是爆炸一样的耳鸣,胃部如同针扎的疼痛,彻底失去控制的身体。 “她爱我,她当然爱我啊,谁能有她更爱我,我妈她只是受了这么多年苦情绪爆发一时间有点顾不上我了而已......”张与躲避着忒休斯的眼神,也躲避着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 “爱你,把你刺激到崩溃然后丢在雪地里自己走了?” “她只是第一次当母亲,不会照顾我反复无常的心情而已。” “没有什么只是,张与,她在情绪稳定的时候对你的爱和在情绪过激时让你经受的苦不能抵消,”忒休斯冷脸抓住她的手腕一使力将她拽了起来,这么冷的天跪在雪地里太久会落下腿伤的,“明明你自己都在反驳她了,在和她对着吼了,明明自己都难过到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还要一个劲帮她说话然后挑自己的毛病,你什么毛病?” 这就是张与没有实感的来源吗,拽着还在无声哭泣的张与回苏家时,忒休斯忽然想到。没有被爱的实感,不明白为什么平常对自己温柔纵容的母亲忽而变成了另一副样子,不明白为什么应该让人幸福的爱此刻让她如此痛苦,无论是心还是身体都在绝望地尖叫。 可她是我母亲啊,我从小就被教导着要孝顺,忒休斯听见张与似乎精神恍惚一般小声重复着这段话,忍无可忍说道:“张与,如果你一定要把她给你的爱与养育之恩和给你的痛苦像加减法一样相抵,那你为什么不把你回给她的爱和你未来会给她养老这件事情相抵,你爱她,那你就回敬那份爱,你怨她,那你也把怨的部分如数奉还,不然你为什么不愿意今天去陪她?因为那些事情你一点都不想听,你说过的,是你曾经说的你母亲把家丑告诉你的事情吧。” 忒休斯说对了,张与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个。 或许她真的是个白眼狼,但是直到母亲把那些事情告诉她之前,张与一直相信家人都是爱着她的,或许父亲会因为自己问了题听不懂而感到不耐烦,或许母亲听她哭烦了叫她要哭滚出去哭,但是脑内更多的是两人一左一右握着她的手走过每一条道路。一个是她最爱的母亲,一个是她最爱的父亲。 在十岁那一天这一切都崩塌了,母亲情绪稳定时告诉一个孩子她的父母如何爱她,情绪崩溃时就告诉孩子她的父亲做过的让母亲受气的事情,一点点击碎了张与心中对父亲的幻象。 理智让张与做出了判断成为了母亲那些情绪的垃圾桶,不能和别人说,也不能不听,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坠入深渊。但被母亲牵着离开的时候,张与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自己的父亲,他从没在自己的面前做过母亲说的那些行为,做的最过分的事情是喝酒打牌夜不归宿,比起触犯法律底线的行为差得远了。在模糊的过去中他摸过自己的头,带着她去下最喜欢的那家饭店,在遇难的时候劈柴换取住宿,在逃难的时候将自己高高举在他的肩膀上。
张与早就失去了被爱的实感,但她依然爱着自己童年记忆中的父母。 张月白在她耳边说的那些家丑,每一次都在击碎她最美好的回忆。 已经不想再听了,已经不想再承受任何人的负面情绪了,已经不想再让自己最美好的时光成为无法回去的空想了。张与在十四岁做出了或许这辈子最极端的反抗,她尖叫嘶吼着和母亲争吵,她用刀抵在自己的要害上,她在医院里去倾诉......想去倾诉,可是张与发现自己失去了将一切倒出去的勇气,在医生面前那一双近似黑色的眼睛一潭死水般平静,连眼泪都已经掉不出来了。 在那之后,张月白似乎悔悟一般,平常悉心照顾着她的情绪,张与眼中难得有点欣喜,以为自己总算不用再重复痛苦了。 都是骗人的假象罢了,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或许只有彻底摆脱张与这个存在才有可能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 “她爱我,我爱她,我怨她,我...恨她?”张与愣了一瞬间,得出了一个令她匪夷所思的答案,“那我和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这并不奇怪,人在痛苦的时候,会对忽视自己痛苦的亲近之人产生怨恨的情绪,君子论迹不论心,张与,你没做错过什么。” 在张与最痛苦的时候,她的情绪却被忽视了,还要安抚身边人的痛苦,忒休斯并不认为产生怨恨的情绪有什么错。重要的在于即使生出这种情绪张与依然选择了站在母亲身边,抱怨再多,身为精神支柱的张与也压住了自己去追寻自由美好的灵魂默默留在了母亲身边。 “没做错,没做错啊,哈哈...那为什么要这样子惩罚我,我除了把错归结于自己我还能怎么办,让我说我母亲做错了,接受命运的不公吗?”在十四岁那年的诊疗中,心理医生早就说过了张月白行为的错误对孩子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是张与一直没接受这一点而已。 “情感没法做简单的加减法,张与,”在茫茫的大雪中,忒休斯果断的声音如同刺过来的冰锥一般,“去爱你的母亲,也去怨你的母亲吧,父母也会有做错的时候,承认他们的错误绝对不是什么白眼狼,在成为他们的孩子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独立的你自己,你不仅是你父母的刘雨璋,不仅是你母亲的张与,还是你自己的迈亚。” 张与听了这句话,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几秒后笑出了声。 “我爱我的母亲,忒休斯。” “嗯。” “但我也怨恨她在我最幸福的时候,在我还该享受天真的时候,让我看见了现实的残酷,撕破了童年的假象。怨恨她无视了我的求助,忽视了我等量的痛苦,只会一遍遍跟我重复她的苦难,并且把这一切的缘由归咎于我。” “这是应该的。” 简直是违背了传统的言论,怨恨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母亲,在之前张与哪怕是情绪崩溃时想过也未曾敢说出来,如此平静地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丑陋的心。 “我比谁都清楚我丑陋的怨恨,也明白如果选择母亲我就没救了,我会永远重复过去的日子,我总是欠缺勇气。” “你的结论是什么?” “推我一把吧,忒休斯,”张与握紧了她的手,止住了哭泣,“我要准备结束张与的人生了,哪怕用最极端的方式,我也要结束这痛苦的十八年了。”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放缓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