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无理取闹的命运(1 / 1)
人的生命总是脆弱的,在短短的一瞬间,曾经的鲜活和美好就都逝去了。 张与七岁的时候,那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里,头一次直面了死亡。 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着山体,松动的泥土,滚落的山石,一起混着雨水肆虐。 而年幼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她们一家好不容易能一起出去旅游,却被一场暴雨无情阻拦了。 那是七月份的月末,车内开着空调,冷气让张与感到很舒服。她用手指在车窗上比划着,一滴雨水打在了车窗上,越往下滑越慢,然后慢到掉不下去,在中间分了一个岔口,就像命运的分支点。 也没什么不好的,张与喜欢雨,她原本的名字里就带着一个雨字。 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孩童安静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再一醒来的时候,父母已经找好了旅馆。比起同一个旅游团其他人还要等着直升机扔下救援物资,张与还可以在早上吃一碗加了荷包蛋的西红柿鸡蛋挂面。 “妈,我不喜欢吃荷包蛋,还流心的。”张与不小心戳破了荷包蛋,里面的蛋黄溜了出来,张与忙低头把蛋黄全都吸走。 “吃鸡蛋对你身体好。”父母当时都没有把烦恼带给一个孩子。 “可我不喜欢,对我身体好也不喜欢。” 张与想,如果一直当个孩子,就不用知道上一辈那些烦心事吧。 可是没有如果,除非一拳砸碎钟表,或者钟表自己坏掉,时针总会往前转个不停。 一直一直向前走着,母亲说来都来了,现在暴雨也停了,困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事情。张月白就是这样一个闲不住的人,父亲还要帮着旅馆干活作为借宿的一部分,于是她带着张与去了。 河里漂着车的空外壳,张与头一次知道原来那么沉的汽车也可以漂在上头,她问道:“难道不会沉下去吗?” “里面的东西和人,那点真正沉的都没了,只剩下外壳子了。”旁边的人告诉她。 “那里面的东西和人去哪了?” 那人指了指河堤。 河堤上盖着一大块白布,依稀能看见两个人形。 那人说:“车里的东西,顺着水早就不知道去哪了,河里的人就捞上来这么两个,其他的也不知道去哪了。” 张与想过去看看,却被他拦住了,移开眼神道:“别过去,你小孩子,看那个晦气。” “怎么会晦气呢,那不都是人?” “那个,那个,哎呀,总之你小孩子别多问,赶紧找你爸妈去吧,”那人背着手走开了,小声嘟囔着,“真惨啊,好不容易出来旅游度个假,遇到这种事情,把命都给丢了。” 那时候张与模模糊糊接触到了死的概念,但还没能真正接触到死的实质。只知道死就是眼前被白布盖着的人,他们很不幸,他们还想活下去,但是他们再也醒不过来了。 而这一次,张与真正接触到了死亡的实质。 那是连太阳都会坠落的苦痛。 又是一场泥石流,简直是巧合一般的重复,一次让张与摸到了死的形状,另一次让张与感受到了死的实质。
原来还有火焰的温度能比太阳更高吗?连白布笼罩着的外形都没有了,那个太阳一样的人被烧成了灰烬,混着烧不透的骨头渣子一起放进罐子里。 张与并不是亲属,只是那人生前的交好,是她关系亲近的学生。那天所有人都是一身黑衣,除了悲痛的家人以外,脸上都是严肃的表情。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她好像干巴巴说了句节哀,连眼泪都掉不下来。只一恍惚,上周还在检查她单词背诵的老师,现在那个温柔的笑容变成了黑白色,挂在了墙上,被一层薄薄的黑纱笼罩着,就像是隔开了生者与死者的距离。 “我们…… “我们沉痛缅怀……” 一句又一句,讲出了她生平经历。她是父母的好女儿,她曾是学校里的好学生,她是学生们的好老师,她是亲友口中最热爱生活的人。 越说着,前面的哭声越大。 此时一个人影自己挪动着轮椅进来了,她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色苍白如纸。在这人进来之后,周围人有了小小的骚动。一个人认出来,告诉了第二个人,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知道这时候进来哀悼的人是谁了。 那一年的十月二日,一辆大巴车驶往邻市,偶遇泥石流,一车人只活下来这一个人。 “苏晓姐。” 张与走到她身边低声叫着她的名字,想替她推轮椅,但是被苏晓摇手拒绝了,张与只得退到一旁。 苏晓与那个姑娘的母亲一对视,两人的眼眶都红了。妇人也就五十岁的年纪,因为遭不住中年丧女的痛苦,本如同一个老人一样身子抖着没什么力气,见到苏晓那一刻却找回了全部的力气,手成爪要向前抓去。 旁边差不多年岁的男人大概是那姑娘的父亲,他拦腰抱着妇人,不让她过去。可苏晓还是因为受了惊吓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好在被张与扶住了。 “为什么不是我女儿活下来,为什么是你活下来了啊,”妇人哭嚎着嘴里满是没有逻辑的话语,“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那你把命给我女儿好不好,凭什么是她没了啊!” 男人满怀歉意看着惊魂未定的苏晓,虽然他面上没有太重的悲色,但是也出现了佝偻之态。 “抱歉,我老婆她受刺激太大,她这些话不是有心的,我们女儿的死是……或许是她运气没那么好吧,不是你的错。” 要多少坚定才能逼着自己说出这句话呢?对不起,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是天意,我们只能认命。 听到这句话,妇人失了浑身的力气,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有任何人害她的女儿,没有任何人该担这个责任,所以连能仇恨的对象都没有。 苏晓不说话,只一直流着眼泪。 没有人是该死的,张与的老师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女儿,苏晓也是,甚至苏芮秋除了这个女儿以外就没有别的亲人和依靠了。 我们该去怪谁,死亡本身就是不留情面的。 张与缓缓伸出手,抚摸着那块冰冷的石碑,陨落了的太阳埋葬于此,而她想再一次呼唤她的名字。 那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