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口舌之利(1 / 1)
吕云师提着断刀,脸皮涨红,却回不得。 “当年堂堂神京吕氏,如今作他姓门客,奔波驱驰换点赏赐……” 蒋文柏转身拾起绣球,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淡淡说道。 “我若是你, 你若有自尊, 便披不上那身红皮!” 此言一出,主楼落座的许多世家子弟大声喝彩。 而吕云师已然摇摇欲坠。 洪范蓦然想到了离开金海城前,与公孙实的那番对话——世家对掌武院的态度,从那一幕,已然可见一斑。 三楼席间,袁雪松、晏雨林猛地起身,面沉如水。 他们已极为愤怒,却终究忍住了反击。 钱不如,势不如,战力亦不如…… 没有实力支撑的愤怒除了自伤,毫无意义。 蒋文柏听到楼上动静,抬首瞥来一眼。 昂然,且不屑。 红荔吓得面色苍白,缩在一旁。 袁、晏二人深深呼吸,颤巍巍坐了回去。 白嘉赐双手握拳,却侧过脸,不敢让那些世家子看见他的眼色。 这时候,洪范见到詹元子整理衣袍,缓缓起身。 然后是一声断喝。 “放肆!” 洪范眼中,詹元子向来是个随和的人。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其如此严肃。 “缇骑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 奔波往来,舍生忘死…… 你岂敢不敬?!” 一句质问,分外凛然。 蒋文柏气势竟然一窒。 他看不上缇骑,这是千真万确的。 一是关奇迈治下的掌武院常与世家作对。 二是大华高门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低萧氏一等,自然视“天子门客”的称呼为辱。 但众目睽睽下,蒋文柏阴阳讽刺还好,把话挑明却是不敢的。 “布衣黔首,也配与蒋氏贵子搭话?!” 他强睨一眼,不接这茬,只从别处羞辱。 主楼方向传出些捧场的嬉笑,旋即被打断。 “布衣也知为国效力,黔首亦可解民倒悬!” 詹元子毫不退让,声音更高。 “锦衣玉食却蹉跎岁月,如此不知羞耻者,才不配与我搭话!” 满座皆静。 蒋文柏乃蒋家千金子,是元磁宗师“震惊百里”蒋啖虎的亲侄儿。 他这辈子被人挤兑都少,更别说挨喷。 吃詹元子这一通骂,蒋大少的舌头都有些打结。 “伱,你逞口舌之利,算什么大丈夫?” 他额角青筋胀起,骂道。 歇了片刻,气都还未理顺,蒋文柏又组织言语。 “此事因吕家老三而起,你我素不相识,你无非是为他出头!” “这样,你下来,我们再做过一场便是!” 碎铁二次出鞘。 詹元子却认真摇头。 “再做过一场又如何?” 他肃然下望。 “你赢了,你便对了?我输了,我便错了?” 简单一句话,没什么灵巧机锋,只是平白道理。 却把蒋文柏再度噎死。 洪范默然失笑,陡地回想起自己与詹元子的第一次见面——彼时将要切磋,后者也是这样直接认输。 原非慕强之人,胜负于他何加焉? 也就是这般人,能年近四十孑然一身,落到个“众叛亲离”境地,依然淡泊闲适。 “我修为远不如吕兄,与你一战必败无疑。” 詹元子继续说道。
“可你若执意要打,我奉陪便是。” 他说得光棍,将要跃下三楼,却被洪范按住肩膀。 后者已看清了蒋文柏眸中的狠色。 洪范拉开詹元子,单手扶栏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楼下之人。 “赤绶缇骑,金海洪范。” 这一回,他没有用在下、鄙人之类的谦辞。 “这位蒋公子既然辱骂掌武院,便是将我也骂在内了。” “事已至此,不动手是有些说不过去。” “我比我这位兄弟能打些,你若不怕,不如换我来?” 他长笑激将。 “笑话,你说谁来就谁来?” 听到洪范的金海口音,蒋文柏越发不屑。 “现在绣球已在我手上,你,凭什么能与我一战?” 与生俱来的傲慢从吐字断句间流出。 “那就加点彩头如何?” 洪范即刻道。 “我赢了,你把绣球还给吕云师,再道个歉便可。” “我输了,你那一席算我请。” 听了这话,许多世家子弟大笑。 “我那一席是品花会次好的位置,算上酒水,足足千两银!” 蒋文柏朗声鄙夷道。 “你请得起吗?” 话音落下,一张被真气绷得笔直的银票“唰”一声射出,钉入主楼三层的雕栏,复又软下。 “千两官票,如假包换。” 洪范发出手,淡淡道。 蒋文柏一愣,无法再改口。 “你要自取其辱,下来便是!” 他喝道。 洪范飞身下台。 在灯火与目光的簇拥中,两人相对而立。 “蒋文柏,浑然六脉。” 蒋文柏以碎铁前指。 “你不用兵器?” “洪范,浑然四脉。” 洪范背负双手,分毫不让地接住对手目光。 江风吹过,灯火摇晃。 光影斑驳间,几不可见的细沙自舞台四面的盆栽里溢出。 “既如此,输了别寻借口!” 蒋文柏不再浪费时间,持剑前逼,缓缓加速。 踞于高处的几位高手看出了不妥。 在蒋文柏身后,无数稀疏黯淡的金色星点,直追他脚下。 及至四臂距离,碎铁前刺而出。 一步踏下,蒋文柏面色骤变。 明明是最优质的地毯,此时竟失去了摩擦力,让他有种踩在满地滚珠上的错觉。 剑势歪了,剑客亦往侧面滑倒。 “小心,是沙子!” 四楼的刘兴贤挺身前倾,凝神分辨后,叫道。 但以浑然境武者的交手速度,说话哪里赶得及? 蒋文柏身在半空,还不明白遇到什么状况,只以左手撑地欲退。 手掌同样一滑。 他横着摔在地上,又感到右掌一紧,见碎铁剑身被长靴牢牢踩住。 蒋文柏虽然是文修,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死场面,但武道修为毕竟摆在那里。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抽剑滚身。 没想到长剑竟抽不出! 蒋文柏凝眸一看,见一团细沙裹住剑身,立刻催出三尺气刃,横拧手腕。 在他想来,碎铁没有斩不断的东西。 不过这一回,宝剑却让主人失望了。 PS: 画者,圣也。盖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挥纤毫之笔,则万类由心,展方寸之能,而千里在掌。 ——朱景玄《唐朝名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