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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风山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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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敏还是没来,苏总也不在办公室,她出去了。黄友欢在电脑面前,闭上了双眼。他很困,但下定决心很难。人最难的是选择。十点十分,他确实很困了,本来想观察观察再说,但他马上就要睡过去了,眼皮子快粘住了。

从823.8一直买到836.26,黄友欢全仓杀进去了,大概一千一百五十多手,十一万五千多股。跟风盘也涌了进来,它正在直线拉升,有机会再涨停,这是黄友欢的预感。

嗯,果然,接下来它站上涨停了,838.12,有一笔过万手的买盘直接封上了涨停,看了几分钟,黄友欢准备去办公室睡觉了。到了车里,他开了点窗,把座位放倒了一点,实在太困了,就在这儿先眯会儿。

李杰的电话把他叫醒的,他喊过来吃饭。黄友欢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12点了,有一个顾小敏的未接来电,顾不上回,再打开手机上的行情软件,没有涨停!

现在818.79,下跌不多,但换手很大。糟了,这是黄友欢的第一直觉。

但是也没什么,收盘不能封板,明天开盘就割肉。黄友欢已经决定了。不能再上女人的当。

他没有上去找顾小敏,回她电话又是忙音。但开车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一辆车牌尾数好几个8的路虎停在这家营业部的停车场。

李杰点了几个菜,他们几个喝了点黄酒,吃完活动吧。李杰说。他指的是打牌。

黄友欢道,今天运气不好,肯定输。他们几个都不信,说你老是这样说,赢得还少吗?

那天的牌局一点半开始的,黄友欢心神不定,一直想着行情,不时拿出手机看,心思一点也没在牌上。果然,走的时候,身上的钱基本输光了。他对他们说,等下再回去,哥几个聊聊吧,今天真的运气不好,我要等过了零点再走。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都坐着没动,手指里拈着一张牌,转来转去。

过了零点就是新的一天。黄友欢放过那些呵欠连天的牌友,一个人开车回家。路上他使劲在想顾小敏她今天怎么操作的?真的能到1100吗?她怎么那么自信?到家他一开电脑,直接上了泰国财富网,嗡的一下。仔细一瞧,收盘813.22,上影线很长的小阴线,但可怕的不是下跌,而是停牌。

这股票要出事了。它宣布停牌。它的情况很简单,它和泰医大的章玉院士合作开发乙肝疫苗,搞了十几年了。现在快要出结果了,在黄友欢这样的赌徒看来,结果是好,那么拉高出货,结果不好,肯定说继续再搞,股价震荡。但往上概率不大。

现在好了,当天买入的全都被关进去了,只能等。等的过程非常煎熬,那段时间黄友欢坐立不安,时常去一些证券网站或论坛领一点心理安慰。

等了九个交易日,终于复牌。黄友欢等到九个跌停。当A总出来扫货那天,黄友欢在324.91的位置全部清仓。亏了5670万。

这些钱是客户的设备款。当然,里面能够有他一部分利润,但大头还是要付给设备供应商的。现在,黄友欢已经亏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总有一两个人让你无话可说,其中一个,一定是你自己。

清仓后第二天一早,老婆还在睡觉。黄友欢迎起得很早,收拾收拾就出门,坐电梯下楼,陆续进来几个邻居或者楼下的住户,他相信没有人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没有去公司,他开车直接去了凯宾斯基酒店,它在凌海湖边上。他停了车,去找湖。

湖边没有人,这一天突然很冷,还有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圣诞节,那几个美国朋友,呵呵,黄友欢竟然想到他们。有一个也是原厂的工程师,叫Gave

,他过来帮助我们做培训和技术支持。背上纹了一条龙,要是纹九条黄友欢就要叫他史进了。他说他叫罗伯特。大家都奇怪他不是应该叫凯文吗?他在那家美国公司干了几年,突然来邮件说他离开了,要去炒股了。他的太太的外公是波音的副总裁。这是他亲口告诉黄友欢他们的。

世事无常,人生有恨。黄友欢看着水,水不知道热冷,依然在翻滚。就算是一切冷漠,令他无从说出,他依然把眼睛看向远处。远处很远,有楼的影子。风在吹,他就像个傻子,站在那里,站了一天。

看了一天水,一口饭没吃,还是没有死的勇气。只好晚上回家,儿子和老婆在客厅看电视,以前家里是不给儿子看电视的,怕伤眼睛。现在他在看秀虎,一个儿童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都没有觉察到黄友欢的归来。黄友欢挤出笑容,就像挤公牛的奶,和儿子打招呼,他睬也不睬,眼睛一直盯着电视。

老婆说,今天我去接他,我们在外面吃的。你自己弄东西吃吧。

今天不是星期三吗?怎么今天去接?

你都不关心儿子。现在流行手足口病,爸妈不敢把他送幼儿园了。

哦。黄友欢随口应道,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了有中国作家王树增的《解放战争》《长征》,有维克托·思博浪迪的《专业投机原理》,有约翰戈登的《伟大的博弈》,这些书,都是他喜爱的,现在一点也不想看。他呆坐在椅子上,望着电脑,突然感到一阵厌恶,这是他第一次恐惧看见电脑,觉得胸口像是被压着石头,喘不过气来。多么希望是个梦啊。

黄友欢的下家是苏总。他没有想到苏总居然和李杰认识,而且苏总也喜欢打牌。以前曼谷每年有个半导体展,展的不是半导体,是半导体制造和检测设备。早期混那个行业的时候,他每年也去那里站三天,就像现在的小伙子一样,只是他已经大了。看着很多人从各个入口进来,他们把昆钱路的新国际博览中心变成了说哎呀,又见面了的海洋。大家还会说,这个圈子真的小。是的,打死你我也想不到,想不到今天李杰会把苏总叫来打牌。

苏总和达府商会的尉迟会长认识,他们据说是老朋友。尉迟会长开发银鹊桥路那两排门面房和别墅时,据说是苏总帮忙融的资。李杰是会长的老朋友了,他也是商会的一员。以前黄友欢也接到过一个自称是商会秘书的女的打来的电话,他以为是骗子,就直接挂掉了。原来这个组织一直都在。

成飞去上海了,人凑不齐。李杰叫来了苏总。他不知道黄友欢也认识苏总,关于股票,他们谈得不多。坐定以后,黄友欢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李杰和苏总之间一定有些什么。看到黄友欢眉宇不展,苏总主动告诉他,自己和李杰是商会饭局上认识的。黄友欢说嗯,心中却想的是无银此地三十两。

那几天睡得很早,但每天醒来头都是疼的。黄友欢是个从来没有失眠过的人,他曾以此为豪。但这次,他不知道会不会变了。

湖边的水和楼下的路,这不应该是他的归宿。他突然想到顾小敏,顾小敏在哪里?他跑出去,说是下去拿报纸,打电话给她,关机。

黄友欢没有打第二个,痛苦地闭上眼,风从他灰色的老头衫表面飘过,像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小区里夏天栽的香樟树叶子不多,所以看起来怪怪的,像支毛笔,在风中它们发抖。

他钻进车子,稍微暖和了一点。去找顾小敏吧。

他把车停在她家小区门口,等她。现在是晚上八点多,但天已经黑很久了。他知道她不会出现,她果然没有出现。他打电话给小小,小小说她有客人出不来,打电话给其他人,没有人能够和他一样,有话想说,又有时间出来说。

他突然闲了下来。公司也不想去了,客户电话仅仅是敷衍一下。他变得像颗洋葱,裹着红色的干皮,里面很辣。

找人借高利贷?然后再想办法翻本回来?

环境已经不同往日了,新闻里东南亚很多资金拆借已经出事,谁肯借给他5000万?就算是能借到,万一亏了拿什么去还?还不出来的后果他不敢想象。

车停得久了,人就麻木起来。他也许真的该吃点东西了。但他不知道该去吃什么。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漫无目的地路过一家餐馆,这是家粤菜馆,名字叫芭蕉楼。泰国的广东人有文化的不多,他怀疑是个本地的秀才开的。

里面没有几个人,几个女服务员在聊天。他点了一份蜜汁叉烧,一份西芹百合,都是平常菜。吃了几口,没什么胃口,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

一个服务员说,先生,你东西掉了。黄友欢回身一看,口袋里刚才掏手机时掉出一张发票。他说,谢谢,她说,不用。然后她还是过去和她们几个聊天,她们的表情很难看得出愉快,悲伤,还是茫然,连平静都看不出来。她们有一个坐在这家餐厅米黄色色椅子上,另外两个站着,还有一个眼睛望着外面,外面什么也没有,是交易所一样的黑,还有冷。

天既可以上,也可以聊,还可以每。这饭他是吃不下去了。顾小敏是不上微信的,黄友欢想起那天她下车以后,正准备走,忽然又回过头,在车窗外笑吟吟对他说,赚了怎么谢我?黄友欢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笑,记得她眼神里满是期待。黄友欢拿出手机,搜了搜周围的人,都是些家禽一样的女的。泰国给了她们一些她们本来不应该得到的机会,她们是一些靠身体就可以活得很好的人,黄友欢一边想一边把手机里面的屏幕划来划去。忽然有冷风吹进来,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人,男的,穿着黑色的大衣,一个服务员迎了上去。那个人低声问了一句,服务员说了几句,又用手指了指方向。他离得远,猜着可能是个问路的。然后这个服务员走回来,路过他的身边,随口说道,做是做不死的,我看她是心死了。说完她进了里间。

黄友欢猛地一惊,怔在那里。她肯定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她不认识自己,黄友欢很明确这一点。但他像个被夹了手的猴子一样浑身不自在起来。

付了钱出来,身上的衣服开始沉重,后来连皮肤都像被灌进了摇滚一样的重金属,他开始发抖,抬头看天空,看不见,只看见路灯。他想打个电话给妈妈,又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沿着滨湖街的路往北走,一路往北,可以到信武里,碧差汶,黎府。但他能是李闯吗?

做不死,逼得死。不知道顾小敏的账户怎么样了?黄友欢怜惜起她来。她的哭声,她的泪痕,甚至她的小腹的刀疤。

不远处是久光百货,再远就是摩天轮了。摩天轮闪着光,这光像是一片塑像,告诉他,你输了。

中东这个客户的设备总监何总是他买通的人,他们的设备款提前打了过来,本来是要发货前再付的,黄友欢担心会有变化,催了他多次,上周刚付过来,应该他也是费了不少劲。收到后黄友欢立即找了中间人,把他的回扣给了他。

输了。他突然不想再往前走,世间早已没有了郁达夫。“生死中年两不堪,生非情愿死不甘”。要是现在有什么人让他抗抗,他肯定毫不犹豫,即使他以前很看不起那些动不动就上街为这个为那个游行的年轻人。

顾小敏损失的是自己的十倍,她该怎么办呀?她老公会怎么她呢?她怎么处理啊?他想着,一时之间浑身颤抖。

最冰冷的不是千年冰山,是心底无尽的后悔。愿赌服输,谁又能克服赌输了那种恨不得扭转时间的怨恨?“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他现在有大把时间,却已经没有了追求公平的动力,甚至脚都迈不出去。

股票论坛里面全是骂娘的,不切实际幻想着数据出错的,抓住一点点字句或者标点做文章的,在黄友欢看来,这一切已无必要。输了就是输了,就像认识的女人忽然有了别人的孩子,你还在幻想这孩子是你的,这不就是自我欺骗自我麻醉吗?其中一个帖子说,星球啤酒内部早就知道这是骗局,但故事讲到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但最终结局他们也很清楚,他们就在全国范围内找大户做垫背的。这个帖子有点意思,但还没人回帖。等黄友欢上去一通感慨,说自己知道有人提前拿到过股东名单等等,再点了回复过去,竟然出错了。这帖子就再也找不着了。<!--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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